月光柔和地洒在大地,于是夜晚获得了宁静的假象。
月亮是健忘的,但是街道却有着极好的记忆。
一大早,一辆装载着沥青的卡车旁,一个穿对襟短袖衫、中式裤子的男人用折扇拦住两个养路工。养路工打量着他,此男人并不掩饰他巡捕房便衣的特别风貌。便衣用折扇指着地上触目的沥青车辙:“今天凌晨两三点钟,你们看见一个骑摩托的人从这里过去吗?”
一个年轻养路工回答:“好像是有辆摩托车过去。”
“记得他的样子吗?”
疲倦的年轻养路工无精打采地说:“车速那么快,怎么看得清?”
便衣从街角转弯来到王家大门外的街道,他两眼盯着马路的路面,似乎丢失了什么贵重东西,正在沿途寻找。他突然停下来,弯下腰,看着路面上不太清晰的沥青车辙,然后抬起头,看着右前方的铁栅栏门,以及门内那座洋房。
他站起身,审视着洋房,又回过头,审视着车辙。干他们这行的需要灵敏的嗅觉,现在他似乎已经嗅到这道车辙和前面洋房之间的某种气味。
洪望楠和小丁一大早便来到南市区的居民区,居民区的情形正如季家鸣所说,嘈杂混乱。他看到这里街边多是铺板房,一些店铺正在下门板。有些店铺门口支起摊子,卖粢饭油条、卖老虎脚爪、卖糖粥,油锅里刺刺啦啦的响声和马桶刷子上拴着的螺丝刮在马桶上的噪音交融。卖早点摊子的附近,就停着倒马桶的木头粪车。拉粪车的人也许正坐在早点摊子上吃饭。
穿着西裤白衬衫,打着领带的洪望楠,站在这个不起眼的属于上海贫民阶级的街道,未免显得突兀,他的绅士装扮简直是对这里居民的示威和炫耀。
作为高级工程师的闻辛似乎也不应该属于这里,但是他的确在这里居住。
他们来到一个小巷口,看了一下巷子的号码:1303弄。小丁留下来,洪望楠走进巷子,找到闻辛的住处。闻辛的住处毫不起眼,是那种带阁楼和天井的老式居民房。开门的是闻家女佣,女佣告诉他,闻先生到弄堂口的茅房排队去了。
所以,洪望楠只好到臭气熏天的茅房去找闻辛。他沿着小巷朝前走,渐渐看见一队男人和一队女人,有的女人用手绢捂着鼻子,有的女人脚边放着木质马桶。他顺着两支队伍往前看,看到一幢灰砖建筑物,那就是这条巷子唯一的厕所了。
找了半天他也没有找到闻辛,有人以为他要插队,冲他大声嚷嚷起来,洪望楠解释也没人听。这一嚷,被准备从厕所出来的闻辛听到了,闻辛吃了一惊,他没想到洪望楠居然能跑到这里来找他。情急之下,他从口袋掏出一个硬币,对一个正在蹲坑的一个男人说:“我买你这份报纸!”
男人像看一个精神病一样看着他,接过硬币,忽然又反悔了:“唉,你买走报纸,我用什么擦屁股?”
闻辛一愣,撕下一小半报纸,递给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