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穆朗玛(2)

我站在海拔5200米的“珠峰大本营”观景台。

珠穆朗玛峰的冰川晶莹剔透、熠熠发光地挂在眼前。虽然不是俯身在她的冰川体上,但我离她已经是这样近,似乎一伸手就能将她揽入怀中,就能触摸到她的肌肤。阳光从她冰肤雪肌上倾泻过来,蓝天溪水一样从她玉体琼姿上流下来。无风,但分明有一股凛冽气息强劲地从冰川上拂来;岑寂,但分明能听到她訇然有声的心跳和呼吸。她就这样张扬她的磁场,振荡我的皮肤、毛孔、血管、心脏。我匍匐跪拜倾听,呼吸停止,时间凝固。我仿佛听见浩瀚宇宙的时空尽头,传来远古的声音,穿越我的躯体,叩击心弦,拍打心脏,胸口震得“嘭嘭”轰响。

我举头,仰视她气象万千的容颜。用海明威形容乞力马扎罗山的话来说,“她高大雄伟,令人炫目地矗立在阳光下”。许多人说,珠穆朗玛峰如雪白的金字塔、雪白的皇冠。我以为,她更像巍峨辉煌的雪白教堂、法相庄严的雪白佛寺、承载灵魂的雪白神龛——她缥缈在氤氲云端、翠蓝天宇下,屹立在我们精神与肉体纠结的星球之巅,雄浑、神秘、圣洁、冥寂、旷幻,至高无上,至洁无瑕,极尽博大之魂;她天荒地老俯视茫茫大地,俯视芸芸众生,同时又超拔于我们视觉之外,超拔于天地之外,以江河大地的名义,同天对话,秉受天旨。

这就是万山之尊、万水之源的珠穆朗玛峰。

这就是我们居住的星球的旗杆,以棱角分明的冰川标志着世界的风向和云天的距离。

我连续用了几个“雪白”来说珠穆朗玛峰。因为,此时占据我整个视网膜的就只有雪白、洁白、圣洁——超凡脱俗的雪白、纤尘不染的洁白、仪态天下的圣洁。珠穆朗玛峰是地球的“最高极”,与南极、北极并称为地球三极。这三极都有共同的生命品相——冰雪、洁白。这就是说,地球的生命原色必须是白色。说“红、黄、蓝”为世界三原色,是人的设定,是我们在俗不可耐的平地上瞎说。在与天对接的巅峰极地,在离天最近的绝圣绝洁之地,与天语,与天神通,与天情牵,只有也只能是神灵一样的至纯白色,这就是《淮南子》中说的“天者,纯粹朴素,质直皓白,未始有与杂糅者也”——所以,天下的颜色到了这里,都必须回归为纯洁的白色,或者说,所有的颜色都是在这至纯的白色里领取了“准生证”,才能够派生出来。

洁白,是珠穆朗玛峰不朽的灵魂。

洁白,是珠穆朗玛峰冰川悬挂在我们心中永远的经幡。

绒布河是地球上海拔最高的河,也是唯一从珠穆朗玛峰冰川肌体上融冰成溪,直接分蘖出来的河。她流过珠峰大本营,流过海拔最高的寺庙绒布寺。河水至清至澈至纯至净,我捧了一捧喝入口中,五脏六腑、血管毛孔顿时冰凉清甜。空旷、博大、神圣同时就在体内扩散,伸张,人恍然超升,幸福的情愫弥漫全身。

是的,我是幸福的。这是绒布河的恩赐,是珠穆朗玛峰的恩赐,是天地的恩赐,是让人要跪拜的恩赐,是大恩不敢言谢的恩赐。这样的恩赐是缘——天缘!40年前,当儿时的我在故乡河边摸鱼的时候,根本没有产生过要到珠峰跪拜的念头,就是在10年前,我也没想过有一天会到圣地珠峰。但现在我相信,我从娘胎里出来的第一声哭声,就是哭喊着要到珠峰。也可以这样说,珠峰从那时开始,就在字正腔圆喊我的名字。

所以,我自然会应和她的喊,来到她的身边。即便今天没来,明天也会来。因为我的根就在珠穆朗玛。在藏语中,“珠穆朗玛”的含义本就是“万物之母”。青藏高原被称作中国的水塔,华夏大地三分之二的淡水来自这母体,而珠穆朗玛峰冰川就是这塔的塔尖。我相信,在很久以前,有一滴,至少是一滴来自珠穆朗玛峰冰川的水,或者通过云朵,或者通过天雨,或者通过河流,进入了我父亲、母亲的体内,然后成就为我的生命之水——父亲的血液、母亲胎盘中的羊水、甚至直接就是我心脏中的水。肯定是这样。所以,我的珠峰之行,就是体内那一滴生命之水胼手胝足磕等身长头,回家返乡,寻根觅祖,礼拜朝圣;所以,珠穆朗玛峰冰川磁场发出的磁力线,就能在我心中掀起共振、共和、共鸣,犹如醍醐灌顶,让我洞悉生存,觉悟生死,返璞归真。

哦,我的珠穆朗玛——生命的起源地。

哦,我的珠穆朗玛——灵魂的永恒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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