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米 2

当然还有另一条快乐之路,但是鸡粪生蛆,蛆是饲料,则不要想下去,快乐未必不邪淫,这第二定理稍须用些心思。

那么第三定理呢?什么?台下一个棕头发红唇学生打开八音盒,叮咚之声让他浑身暴痒起来,他不禁乱扭乱跳,那八音盒里取出口红,还往头发上抹抹,这可不是他断了消息的女儿么!女儿不是在学胡萝卜同油橄榄嫁接么?走错了大学来听他的讲课么?八音盒关上了,他停下喘气,学生都喘气,而且浑身乱抓,已经进入第三定理,他盯着女儿发红的棕发灵感和忧虑一齐迸发:第三定理理发梢,不如亨米手段高,一根一根往下薅,薅得满头起大包,青包绿包大紫包,到了医院就开刀,先割脑袋再割包,你说糟糕不糟糕?

糟糕!糟糕!台下一片喊声,还揪头发,不光揪自己的,也揪别人的,女儿的八音盒都掉到地上看不见了。第四定理!他厉声宣布,制止了第三定理带来的激动。女儿弯到椅子底下一定正在找八音盒,他想这第四定理必得等到女儿走了再讲。于是他说:第三定理不是抄袭!我岳父的岳母从北京带来这个歌谣,我将它变成了定理!将歌谣变成定理,这就是第四……差点就把第四定理说了出来,亨米流了汗,无端地想念起连绵起伏的痒感来。

女儿就是不走,只好是亨米离开了黑森林大学。学生跟着都走了,女儿还是不走,成了心学系唯一的学生。她放下八音盒提着重重的订好的论文,论文必须三国教授签字。这时油橄榄已同多种植物嫁接,还有细胞移入人体的学说。女儿论文主攻第四定理,他的签字完全无效,因为他是父亲。那些锁着的门都开了,黑女人把里边打扫干净,他一层层落下去,穿过部长会议大厅,到办公室,到国防部地下室,到海底隧道,到模范监狱,这个监狱部长省长以上的叛国者才能入住。

里边样样优质高贵,就是没有一丝声音,洗衣机转而不响,鸟也不叫。三国教授拿起论文,顺便也拿过女儿早已顾不上用的八音盒,将口红抹在明星娃娃脸上。字都签了,再提着往回走,那重量忽然压倒了他的人生。

他秃了顶,当教授也已成往事,头中间那圆而亮的地方,正在思念给了他后半生的古盐矿,那里的印第安人都搬走了,下边还开了舞厅,一个冬天一个夏天,两个轮流执政的政府轮流收钱,小卖部,卖中美洲的旅游品,小红母鸡和小红老鹰,那个小鸡的眼睛真红极了。他没有再被蚊子包围。他是为找蚊子来的,可是同古盐矿一样,竟然已经不那么好找了。

每到傍晚时分,他便分外小心,热切又冷静地期待着。蚊子一两只唱着过来,却又唱着飞走,仿佛他不是血肉。那盖黑了天空,乌云般将他压倒在地的隆隆蚊群,到底跑到哪里去了?难道就不再来见我?亨米不喜欢凄凉的感觉,他总算捉到了一只蚊子,还大而有花,他满心欢喜,用光脚轻而持续地碰它的光脚,叮!——啊!终于!谢谢!——他觉出痒后就放了那只大花蚊子,用修得不错的平滑指甲,轻轻地搔挠起来。

1992年德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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