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红鸡尾酒(6)

奥古斯特·伦瓦尔是美国最早从事防腐工作的人之一,他在1883年说过:“公众一度认为,殡葬是一个连傻瓜都能干的职业。然而,防腐技术令人们惊奇不已,让他们觉得保存尸体是一个‘神秘’和‘高深莫测’的过程,因此对从事该领域的专业人士特别尊敬。”

在殡葬业发展的早期,人们之所以觉得傻瓜都能当殡葬人,是因为这一行没有什么国家统一资格认证或标准。所谓的“专家”从一个镇子来到另一个镇子,教授为期三天的防腐课,课程通常以“专家”推销自己代言的防腐剂告终。

但短短几十年间,防腐师改头换面,彻底摆脱掉小商贩的嘴脸。防腐剂生产商将防腐师塑造成接受过专业训练的技术人才——既关注公共卫生,还懂得审美,经过他们处理的尸体漂亮得可供人欣赏。他们大肆宣传这种形象,仿佛科学和艺术终于在这个领域完美地合二为一。类似的广告铺天盖地,刊登在诸如《裹尸布》《西方殡葬师》《光明》等业内刊物上。

掌握了防腐技术的新派殡葬师开始向公众传递这样的信息:他们的技能可以保护公众远离疾病的侵害,他们的美学可以给死者家属留下“最美的回忆”。是的,他们靠死人发财,但医生不是也一样吗?难道防腐师就该白白干活儿吗?当然,在没有防腐师的情况下,几百年前的人也能在家把尸体处理得妥妥的——这个暂且不谈。防腐技术像个神奇秘方,要是没有它,再专业的人也称不上专业。

青木新门是一名日本入殓师,工作包括尸体清洁、入棺等,有过一段因从事殡葬业而被社会排挤的经历。亲人与他断绝来往,妻子也拒绝和他同床,因为他们觉得他身上“沾了脏东西”。青木于是买了白大褂、口罩、手套,每次上门服务时都穿戴整齐,像一名医务人员。人们的态度发生了逆转,对他的新形象特别买账,张口闭口叫他“大夫”。青木的美国同行也采取了类似的做法:打扮成“医学出身”的样子才有说服力。

看着布鲁斯给克里夫做完全部处理,我想起了黄先生家人见证火葬那天,我发誓要自己动手火化家人的遗体。

“布鲁斯,我觉得我可以火化我的妈妈,但我真不忍心像你这样给她防腐。”我说道。

令我吃惊的是,布鲁斯竟然同意我的观点:“是的,你根本做不到。也许一开始你觉得自己能行,但当她一动不动地躺在操作台上,你还能割开她的喉咙把管子插进去?你还能用套管针插入她的身体?这可是你的妈妈呀。除非你铁石心肠,否则根本下不去手。”

说到这儿,布鲁斯停下手中的活儿,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他的一番话让我深思,我能感觉到,这份工作对他而言不只是用来谋生那么简单。虽然布鲁斯看起来咋咋呼呼,时不时还会有“靠贩卖葬礼白鸽致富”这种不靠谱的想法,但他是个哲人。“这么说吧,你在妈妈肚子里待了九个月,然后来到这个世界上。妈妈的肚子就是你的故乡,没有她就没有你。难道你要拿套管针又扎又刺,亲手毁灭生你的地方?你真的想这样做吗?”

每一种文化都有处理遗体的独特手段,不仅令外行人吃惊不已,也对我们自己的“意义之网”有所挑战——瓦里人烧烤自己的族人,我们用针管捅别人内脏。但是瓦里人的所作所为,与布鲁斯对克里夫的做法存在本质上的区别。瓦里人的信仰要求肉身必须彻底消失,而我们北美人给死者防腐,但并不信奉防腐本身。防腐不是一种仪式,不能给我们带来内心平和,但能让我们挣900美元。

如果连布鲁斯这样的专业人士都不愿意给自己的妈妈防腐,我就纳闷我们为什么还要给别人防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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