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性叙事遵循自己的行动逻辑,这个逻辑由和小说文体同一的世界感所推动。而它要表达的各种观念,又都是通过叙事并在叙事框架中逻辑地生成。在中国古代小说中,最大的幻想性叙事不是《西游记》一类的神魔小说,而是才子佳人式的大团圆作品。大团圆是小说文体中对美好、幸福、自由生活,甚至对情欲的渴求所抱的一种完美希望才出现的。正是在有头有尾的叙事中,在对现实生活不断疏离而向希望不断挺进的叙事框架中,大团圆作为理想的结果、极致,在叙事和故事的终端陡然出现。从常识的角度看,大团圆是不切实际的。大团圆之所以出现在叙事的“大收煞”而不是开端,是由小说自身的叙事逻辑决定的:一方面,对于情感与心理需要,只有经过大磨难,大团圆才有意义;另一方面,也只有在“大收煞”端出大团圆,叙事才更能成为幻想性叙事。大团圆并不是不具备悲剧性质,诚如陈子龙说《诗》那样:“我观于《诗》,虽颂皆刺也——时衰而思古之盛王。” 对大团圆也应该从反面去看:正是因为人间缺少大团圆,所以才需要小说中的大团圆;而要小说中有大团圆,只需要叙事逻辑地展开它自身就行了。萨特也说过:要想使凡庸的生活成为奇遇,开始叙事就成了。从今天的眼光看,大团圆的可憎之处仅在于它千篇一律、渐成套路。叙事在作为与“体”相区分的“用”时,自然会有多种变化,这是叙事逻辑天然就具有的功能,因而完全可以避开已成的俗套——避不开只是小说家个人才能低下使然。不过,这倒刚好是大团圆的难叙之处,同时也是幻想性叙事的难处。李渔就“大收煞”说:“此折最难”,难就难在要“在无包括之痕,而有团圆之趣”。 而团圆趣就趣在“传奇原为消愁没,费尽杖头歌一阙” 。这算得上对大团圆的上好解释。人需要各种各样的幻想性叙事,正史文体不能提供,说教性叙事更是与此风马牛不相及,作为叙事的小说绝好地担当起了这一来自人性深处的使命。维特根斯坦在给一位朋友的信中说,如果美国不给俺侦探杂志,那俺也决不给它哲学,归根到底还是美国损失更大。难道不正是这个意思吗?
2.小说作为叙事(3)
守夜人呓语
敬文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