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8.18
伯伯带我出门的那个拂晓,我家屋顶上有颗星星在不停地闪烁。我问,伯伯我要去的地方有星星吗?伯伯说,有。梅你无论去哪里这颗星星都会陪着你。于是,我把少小离家的悲伤咽进肚子里,跟着伯伯牵着星星走了。
我的乳名叫梅。伯伯是我爸爸的亲哥。其实,该和伯伯一起走的是长我两岁的姐姐。伯伯没有孩子,
而我家有好几个孩子,伯伯前后千里迢迢地来了两趟,他选中了二姐,没过多久就迁走了二姐的户口,还给二姐改了一个新名字,一切安排妥当后,便急急忙忙地赶来接二姐。
可是,二姐变卦了。
二姐从确定了启程的日期起就开始哭,不吃不喝,只是哭。嗓子哭哑了,眼睛哭肿了,最后就躺在床上起不来了。而伯伯高大的身躯一下子矮了许多,在二姐不停哭闹的两天里,他一声不吭地坐在椅子上抽烟,然后很剧烈地咳嗽着。
一天晚饭后,我走到伯伯父面前,说,别让我二姐哭了,我跟你去。全家人愕然一怔。
我那时8岁,黑黑瘦瘦的像个土豆,我穿了本来给姐姐做的肥肥大大的新衣服,顶替了二姐的户口虚涨了两岁,我在我家院子里和那个亮晶晶的星星告别,我没有哭。
路过河北时,在我的一再请求下,伯伯带我去看望住在沧州的姥姥。我从小到大还没见过姥姥的面。姥姥一见到我,就用双手捧着我的脸,眼里的泪水滴到了我的脸上。姥姥啧啧啧地咂着舌头,说:看看,看看,看这孩子瘦的,满脸就剩下两只眼睛了,她伯伯,你把孩子放我这儿半年,我把她养得白白胖胖的你再接走。
我很乖,很听话,便留下来给姥姥当拐杖,等着姥姥一袋一袋地抽旱烟时给我讲孟姜女哭长城的故事,等姥姥做饭时帮她拉风箱。我渐渐长大了,知道在想家的时候悄悄地去找屋顶上的那颗星星说话。
一天,天津的大表哥从天而降,他用手拍着我的后脑勺说:你这个小东西,你就是梅呀,我妈一听说你在这儿,就立马让我来接你。我好不容易歇个星期天,想等几天再来,我妈就骂我,再不来,她非把我骂死不可。
他妈是我唯一的姑姑。我很好奇,我愿意去我所有没去过的地方,姥姥的眼睛哭得红
红的,我还是硬着心肠跟着大表哥走了。路上忽然觉得佝偻着腰送我的姥姥好可怜,心里后悔得掉了眼泪。
来到天津,姑姑给我报了临时户口,我就跟着小表哥在西北角小学插班就读。半年下来,我就可以讲一口地道的天津话。每天中午,我和小表哥一起吃着从家里带来的盒饭,吃完饭,小表哥帮我把散掉的小辫子揪起来,一边帮我擦手擦脸一边数落我,说,梅你真是个麻烦鬼。
我的确是个麻烦鬼,因为他做不好这些姑姑会骂他。我时常会央求小表哥帮我找那颗星星,小表哥就哄我说,星星
在那儿呢,丢不了。
姑姑问我,梅你喜欢天津吗?我说,我喜欢天津,我更喜欢姑姑和哥哥。姑姑说,喜欢就好,喜欢你就别走了,姑姑这一辈子养了三个儿子,还就缺你这么个女儿。只是,走不走由不得我。因为伯伯来了。
我突然很想家,不想跟着伯父走了。我说,姑姑你不要我我就回家去,我自己也有家。姑姑说,梅你听我说,你伯伯没有孩子,他就想要个孩子,梅你那么乖那么懂事,你不去伯伯会伤心的。梅你跟着伯伯比跟着你爸爸享福,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梅你听姑姑的没错。
我只好乖乖地跟着伯伯走。我说,姑姑我不想享福,我只是不想让你着急,我听你的。
可我就是想哭,我的眼泪一直淌到了临行的饭碗里。就这样,我跟伯伯坐火车穿越了36个隧道来到了太行山脚下的
一座小城。伯伯说,梅你想要什么尽管说。我说,我什么也不要,我就想看看那颗星星,那颗星星原本是亮在我家屋顶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