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史或自画像(4)

他曾经瘦到四十八公斤,过了三十岁,才稍微有点胖了。以前,他认为亲人都会和他同在,至少到他四十岁以后,才会被时间收藏。可他没有想到,1991年,他就失去了给他讲了好多故事的祖父,但他没哭,穿着孝衣,送到坟地。1998年,他失去祖母,他没有参加葬礼,在遥远的兰州,站在黄河边上,浮想往事,往浑黄的河水里添加了几行泪滴。2007年,他失去了姥姥一样的大姨,那个苦命的人,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苦上一百倍,生儿不少,但没有一个好好对她,生女一个,却先她而去。2009年春天,他没了父亲,他是长子,父亲因为等他,死了还睁着一只眼睛,想再看他一眼。

这一次,他痛到了心扉,也悲到了灵魂。痛的是,父亲才六十三岁,就离开了家,到祖父祖母亡灵之下居住。这时候他也才明白,父亲是永远站在他前面的那个人、那面旗帜、那个背影,那颗灵魂。父亲没了,他就是父亲,他就是人世间某一处某一个男人。悲的是,没有一个人能够长生,也没有一个人可以在人世间爱恨一万年,人对人的守护和爱,都是肉身存在的结果,也是语言和动作,还有肌肉、骨头和轻盈而亲切的思维。而最重要的,无关伟大和卑微,也无关意义和宿命,不论生和死,前面的人,永远是后面人的例子、楷模,甚至先驱。

所幸的是,他还在。有母亲、妻子、儿子,还有岳父母,弟弟、侄女儿,还有与母亲同在的小姨和姑妈。这些是他熟悉的人,无论他怎么样,哪怕一文不名,无耻得全世界都找不到,穷困得连屁股都遮不住,即便成了痴呆者,这些人却会记住他,知道他在尘世的来龙去脉。他还是幸福的,亲人之外,还有朋友,有师长,有尊敬的,也有温暖的,有可触可摸的,也还有远观而不亵玩的美。他时常觉得沮丧,也幸福,他有时候自己笑出一串皱纹,有时候,不由自主地说出了内心,甚至骨头里面那些隐藏的密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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