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寨沟最大的与众不同,是在你还没有离开它,心里就会生出一种牵挂。这种名为牵挂的感觉,甚至明显比最初希望直抵仙境秘密深处的念头强烈许多。从我行将起程开始,到再次踏上这片曾经让人难以言说的山地,我就在想,有那么多的好去处在等待着自己初探,却要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重上九寨山地,似这样需要改变自己性情和习惯行为,仅仅因为牵挂是不够的。人生一世,几乎全靠着各种各样的牵挂来维系。其中最为惊心动魄的当数人们最不想见到,又最想见到的命运。明明晓得它有一定之规,总也把握不住。正如明明晓得在命运运行过程中,绝对真实地存在炼狱,却要学那对九寨山地的想象,一定要做到步步生花寸寸祥云滴滴甘露才合乎心意。
牵挂是一种普遍的命运,命运是一项重要的牵挂。与命运这类牵挂相比,牵挂这片山地的理由在哪里?直到由浅至深从淡到浓,用亲手制作的酥油搽一辈子,才能让脸上生出那份金属颜色的酡红,与玉一样的冰雪同辉时,于心里才有了关于这块山地的与美丽最为接近的概念。
再来时已是冬季。严冬将人们亲近仙境的念头冰封起来,而使九寨沟以最大限度的造化,让一向只在心中了然的仙境接近真实。冬季的九寨沟,让人心生一种并非错觉的感觉:一切的美妙,都已达到离极致只有半步之遥的程度。极目去望,找不见的山地奇花异草,透过尘世最纯洁的冰雪开满心扉。穷尽心机,享不了的空谷天籁灵性,穿越如凝脂的彩池通遍脉络。此时此地与彼时此地,相差之大足以使人瞠目。从前见过的山地风景,一下子变渺小了,小小的,丁点儿,不必双手,有两个指头就够了,欠一欠身子从凝固的山崖上摘下一支长长的冰吊儿,再借来一缕雪地阳光,便足以装入早先所见到的全部灿烂。
人生在世所做的一切,后果是什么,会因其过程不同而变化万千,惟有其出发点从来都是由自身来做准备,并且是一心只想留给自己细细享受的。正是捧着这很小很小,却灿烂得极大极大的一只冰,我才恍然悟出原来天地万物,坚不可摧的一座大山也好,以无形作有形的性情之水也好,也是要听风听雨问寒问暖的。从春到夏再到秋,一片山地无论何等著名,全都与己无关。山地也有山地的命运,只是人所不知罢了。前一次,所见所闻是九寨沟的青春浮华。不管有多少人潮在欢呼涌动,也不管这样的欢呼涌动,会激起多少以数学方式或者几何方式增长的新的人潮。在这里,山地仍然按照既有的轨迹,譬如说,要用冬季的严厉与冷酷,打造与梦幻中的仙境,只有一滴水不同、只有一棵草不同、只有一片羽毛不同的人迹可至的真实仙境。
人与绝美的远离,是因为人类在其进行过程中越来越亲近平庸。能不能这样想,那些所谓最好的季节,其实就是平庸日子的别一种说法。不见洪流滚滚激荡山川的气概,就将可以嬉戏的涓涓细流当成时尚生活的惊喜。不见冰瀑横空万山空绝的气质,便把使人滋润的习习野风当成茶余饭后的欣然。当然,这些不全是选择之误。天地之分,本来就是太多太多的偶然造成的。正如有人觅得机会,进到了众人以为不宜进去的山地,这才从生命的冬季正是生命最美时刻这一道理中,深深地领悟到,山有绝美,水有绝美,树有绝美,风有绝美,在山地的九寨沟,拥有这种种极致的时刻已经属于了冬季。
2007-3-18于武昌东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