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眼(1)

我多么希望,你能不要太慌忙。

海日汗,在我们的生命深处,有些记忆的累积与速度无关……

海日汗:

你大概不会相信,在网络通讯如此频繁便捷的时代,还有人在用纸和笔来写字。

是的,我就是这个现代版的“山顶洞人”,眼前正在一个字一个字地给你写信呢。

海日汗,我不会使用电脑,一直到今天,我所有的稿子和信件都还是手写的,是纯粹的“家庭手工艺”。

(插播一则真实笑话:平日通讯,虽然也使用传真机,但是,前几天很想去电信局发一封贺电给我的鄂温克朋友,才知道,原来所谓的“电报”业务,电信局早就撤销了!)

时代的巨轮不断地滚动,我追赶不上。

不过,从来不会上网的我,如今竟然也有个“席慕蓉官网”了。

这都要感谢出版社的好心好意,还有婉菁、凤刚和文玲几位年轻朋友的帮忙。

如你所见,这个网站里现在除了放进去的书目和年表之外,就是我开始慢慢一封又一封写给你的信。

信写得实在缓慢,只因为心中的头绪太多,想要说的话也太多,一时之间,反而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这种翻腾的感觉,也许可以用我在萨拉乌素河河源所见的泉眼来形容了。

在第二封信里,我已经和你谈到了萨拉乌素河,这条在人类考古学界里赫赫有名的河流,在河源处其实非常柔美而又平静。

那天,我们远远眺望了弯曲度非常惊人的大沟湾之后,朋友带我走下另外一个方向的狭窄山路,来到一处铺满了绿草的谷地。细细的河流从芳草丛中慢慢流过,河岸两边,有大小不等的几处圆形的小水洼,它们周围的草色特别绿,这些浓绿的草色逐渐延伸成为一条浓绿色的细线,在这条细线底下其实就是涓涓的水流,最后注入河中。

如果我能凌空在河流的上空拍摄的话,你就能看见这些小水洼很像是孔雀尾巴上的圆眼睛,涂着深色的眼影,眼尾拖着一条细细的长线与河流本身相连。

不过,无法飞上天空的我,却看到另外一个奇妙的景象。

朋友把我带到其中一个小泉眼的旁边,她说:

“让我们先打个招呼吧。”

话刚说完,她就微微俯身向前,正对着圆形水洼的中央,大声呼喊起来,说的可是我很熟悉的一句蒙文:

“您好吗?”

原本是极为平静的小水洼,水面有了些微动荡,我初始还不以为意,直到另外一位朋友要我再仔细看一下水底动静,我才发现,水底的沙层已经全部翻滚了起来。

正在惊叹之际,刚才在大声喊叫的那位朋友又开始跺起脚来,边跺还边用蒙文对着小泉眼说:

“我们今天都很快乐,您也快乐吗?”

大家当然都知道,这是声波加上震波所造出来的效果。但是,眼看着这小小的水洼在瞬间有了反应,水底的沙子几乎像是沸腾了一样不断翻滚,我们也不禁真的喜笑颜开了。

对于这一汪小小的泉眼来说,我们的呼喊和跳动也许并不陌生。也许,就在百年、千年,甚至好几万年以前,早就有人和她玩过同样的游戏了。

而在她心里深藏着的记忆,在被触动着的那一刻,会是怎样的千头万绪、泉涌而出呢?

海日汗,我们的先祖,阿尔泰语系民族的先民笃信萨满教,相信万物有灵。

我也相信,一条河流、一汪泉眼,想必也会有怎样也说不完的故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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