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何雪媛:寂寂的,寂寂的流年 (2)

旧时代,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何雪媛传嫡无望,林长民再娶,实是意料之中的事。结婚十年,何雪媛迎来了一位“妹妹”,上海女子程桂林,她不得不把丈夫分给桂林。可叹的是,程桂林几乎是把何雪媛的丈夫,囫囵个抢了过去。程桂林文化不高,但经过上海风物的熏陶,乖巧伶俐四个字,想必是肯定的,再加上她年轻,能生,一连生了几个儿子,举家欢喜。偏偏林长民又是不懂掩盖自己欢喜情绪的人。他有个别号,叫“桂林一枝室主”,这一名字,显然是从“程桂林”三个字里化出来的。林长民住在“桂林一枝室”里,其乐融融。林徽因和何雪媛被撵到了后院,住小房子。从此,前院承欢,后院凄清。母亲郁郁寡欢的形象,给林徽因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童年生活,对于林徽因来说,是阴天多过晴天。父亲和母亲,在她的生命中,划出了一道界限。父亲那边是晴天,明朗的,向上的,簇新的,母亲这边是雨天,阴郁的,沉寂的,钻心的。何雪媛的急脾气,恐怕多少也影响到了林徽因性格的养成。林徽因也是急脾气,心直,口快,耐不住。但环境的不如意,也让林徽因变得早熟。

林徽因年幼时,林长民时常在外,偶有书信寄回家,林徽因会写回信,那时她只有十二岁。林长民写道:“知悉得汝两信,我心甚喜。儿读书进益,又驯良,知道理,我尤爱汝。闻娘娘往嘉兴,现已归否?趾趾闻甚可爱,尚有闹癖(脾)气否?望告我。 ”林徽因回信说:“本日寄一书当已到。我终日在家理医药,亦藉此偷闲也。天下事,玄黄未定,我又何去何从?念汝读书正是及时。蹉跎悞了,亦爹爹之过。二娘病好,我当到津一作计□。春深风候正暖,庭花丁香开过,牡丹本亦有两三葩向人作态,惜儿未来耳。葛雷武女儿前在六国饭店与汝见后时时念汝,昨归国我饯其父母,对我依依,为汝留□,并以相告家事。儿当学理,勿尽作孩子气,千万□□。”

字里行间,已经脱略掉“孩子气”,有一种自觉的通明。这恐怕与何雪媛在家中的失意地位不无关系。母亲失意,女儿自然要处处小心,虽然不比林黛玉进贾府那般敏感,但对人情和世事的洞察,却是不得不具备的生存技能。林徽因很少谈自己的童年,她大概只对费慰梅说过一些,费慰梅在回忆文章中写道:“她的早熟可能使家中的亲戚把她当成一个成人而因此骗走了她的童年。”

一边是父亲,一边是母亲,林徽因夹在中间,感情的纠结可想而知。“她爱父亲,却恨他对自己母亲的无情;她爱自己的母亲,却又恨她不争气;她以长姊真挚的感情,爱着几个异母的弟妹,然而,那个半封建家庭中扭曲了的人际关系却在精神上深深地伤害过她。”偏偏林长民49岁就因战祸去世。在漫长的岁月里,林徽因需要独自面对一个怨尤颇多,且不理解她的母亲。何雪媛一直是林徽因精神上的一个小包袱。林徽因的语音天分了得,据说吵起架来也分人,跟梁思成用英语吵,跟保姆用普通话说,跟母亲何雪媛,则一律用福州话。只有母女俩人听得懂。福州话,一个老妈妈。何雪媛代表林徽因曾经的那个不甚完美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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