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昂说她收入《爱情试验》一集的八篇作品,因编排的前后秩序与作者写作的年龄有关,‘一系列读下来,大概可以说是一个女性在情爱方面成长的过程吧!’”在谈到编写女性作家作品集《心田的舞步》的初衷时,李昂也说她旨在“编一本由女性作家所写,有关女性成长的选集”。“女性成长命运”问题是李昂一直最为关注的方面,可以说,李昂的作品自始至终贯穿着很强的女性意识,她不但关注女性自身成长的命运,而且使我们看到,女性的情爱和性决非纯粹的女性命题,而是人的存在境况的一部分,是社会性别制度和文化语境的必然反映。那么,她所探索的女性性意识到底是如何成长的,她们在社会环境和文化压力的重负下,究竟以何种面目呈现呢?通读了李昂的作品后,我却悲哀地发现,在李昂的笔下,性对于女性来说,是一场如影随形的灾难,也是以男性话语为中心的社会达到自己统治权力的最好手段。从少女最初充满淡淡喜悦的性萌动、无知的性尝试,到青年时代的性失望,一直到婚后的性沮丧、性虐待到最后沦为性交易的工具,女人在社会的泥淖中艰难地挣扎,最终必然陷入这个泥淖之中。从这个意义上讲,李昂和一般的女性主义作家不同,她并不单纯从女性自身对性的感觉出发,也不是用一种私人化的女性话语去写作,而是把它纳入社会的大框架,着重于描述社会作为一个完整的机制把女人逼到孤独和异化的境地。“你不该接近,你不该接触,你不该享用,你不该体验快感,你不该开口,你不该表现你自己。归根到底,除了在黑暗和隐秘之中,你不应该存在。……要么否定你自己,要么遭受被压制的惩罚。”福柯在《性史》中这段几乎充满激愤的话用于社会对女性存在的预设最恰当不过了。
少女初进青春期的性萌动。《花季》是李昂公开发表的第一篇小说,虽然在当时她只是一名中学生,但却老练而敏锐地把笔触直接进入女性性想象的领域。《花季》详细描写了一个性意识刚刚萌动的女中学生,在面对“亮丽的阳光”和卖花男人的接触时的性心理过程。“我再在院中待了一会儿,阳光暖暖地爬在背上,透过薄毛衣细细地抚着我,我在全然的舒驰下轻轻地旋转起来。”性在大自然的启示下,缓缓张开它美妙的翅膀。不仅是自然感应了少女,而是因为性本来就是自然力的一部分。少女渴望受到冲击,因为生命冲动在呼唤她,然而她又恐惧事情会真的发生,因此,当到了偏僻的场所,她开始恐慌地准备着反抗措施,而当一切没有发生时,她又觉得“一切竟是这样的无趣”,少女在希望和虚拟的反抗中让自己的欲望尽情沉浮。必须指出的是,作品显示出,从性欲冲动的开始,女人便自觉地将自己定位于“被看”的位置,只是男性话语下的一个“他者”,男人作为潜在的社会力量的象征和看者,具有主体性和主动性,因此,才有了少女臆想中的性反抗。在传统社会中,女人没有工作,没有财产继承权,没有言说的权力,只是男人的附属品,即使在现代社会,女性也一直被视为观照对象,出现在各类广告、各种杂志的封面和电视电影艺术中,从而成为男性欲望的化身,并在无形中规定、暗示女人的社会角色。李昂用轻淡的笔触把这种女性的“被看”内化为一个女孩春日下的性幻想,从而展现出女性不知在何时何地已经承认了这一角色和地位。假若我们从社会概念中的性对女性的定位来看待性,我们会发现,性其实是一个社会运作的场域,它被暗示、被指涉,权力机构正在通过性的强大隐喻力量达到自己的目的。作为一名女性作家,李昂敏锐地感觉到这一点,她能透过最不起眼、最容易被忽视的日常生活图景中剥离出隐藏在背后的社会本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