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钢笔,虽然它早已不是我主要的书写工具。我在宽大的电脑屏幕前坐着打字,我的双手在键盘上仿佛欢快地运动着,我的心却在暗暗地怀念着记忆里的钢笔,各种各样的笔,童年少年和青年时代的笔,用过的和没有用过的笔,所有的笔。所有的笔以它们沉默的献身,共铸了一支典型的笔和一个业已逝去的笔的时代。
我有一种感觉,我觉得敲击键盘完全是一种非法的书写,真正合法的书写方式乃是手握笔杆,使笔尖在白纸上划下蓝色或黑色的印痕(它们如同黑色或蓝色的火焰,燃烧在我们个人生活的空间里,我们认为它们不会轻易熄灭)。从小到大,我们的笔在无数纸张上划下了印痕,到现在它们都已经无影无踪,但我却固执地认为那才是真正的写,只有那样写出的字句才可以并值得长久保存,它能使我们走向永垂不朽的道路,它使我们永远地低下头向着永恒的方向幸福地窥望。
“当我拿起笔来。”我经常这样说。但我总是用电脑说出这句话,总是伴随着键盘的哔哔的声响。每逢这时候,我的心就不无悲伤。我意识到个人的独立书写的年代已经过去。任何人对此都无能为力。我这个笔的怀念者,也只有怀念而已。而感伤不仅是没有用的,甚至是有害的,我们可能只有像我知道的那个德国人一样,无可奈何地“迎向灵光消逝的时代”。
有一天晚上我去老城区的一所老宅子,当我看过老宅子,从黑暗的巷道里走出来时,有人指给我看我头顶上镂花的陈旧的砖墙,说这就是当年的刻章部。我的嘴里发出“哦”的一声,我立刻想起了当年的钢笔修理部和手表修理铺。如果我现在重新拥有一支笔,如果我的笔尖坏了,我到哪里去修一修它?就是因为这,我们才纷纷把手中的笔抛向了看不见的空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