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1)

沉石/文 李宗原/赏析

父亲去世多年了,他那间房子没人再去惊动,很多资料和他用过的东西依然和原来一样,虽说时常有灰尘,但母亲和我也很少进去,总觉得父亲没有离开,还在那间屋子里,还有他苍老略有微弯的身影。

抗日战争胜利70周年快到了,我想为父亲整理些那个年代遗留下的故事和资料。前些天,我翻开了父亲的老照片,有些发黄,有些残破,但依然可见父亲年轻时英武的身影,这身影勾起我对父亲的回忆。小的时候,我记得那是湖北的夏天,父亲总是穿着白色带洞眼的汗衫,吃完饭,常把三个孩子拉到身边,挥着那把用布包裹的芭蕉扇,带着一口浓厚的山东乡音,给我们讲当年他和小日本拼刺刀的事,让我记忆很深。

父亲名叫王耀德,家在山东茌平县博平镇徐官屯一个平原农村。他上面有两个哥哥,下有三个妹妹,家境十分贫困,尤其是家里祖祖辈辈面朝那片老碱地,只能靠一些玉米棒子充饥。那些年,日军侵占了中国,大批日军在华北地区烧杀掠夺,14岁的父亲就在心里埋下了怒火,他在村里天天磨刀练武,挥棒练枪,总想走出村子。有一天,他听说邻村有招兵的,还发白馒头管吃,他瞒着父母,偷偷跑出八里路,写上自己的名字,拿起白馒头吃了个饱,还没来得及换衣服,也不知道是什么队伍,就知道去打鬼子,拿起枪就在博平镇口不远处的冰河上与日军打上了,这一打就是一夜。天亮时,日本鬼子死了一片,剩下的鬼子跑了,老百姓都在冰河和镇口忙着打扫战场。这一仗打掉了日军一个中队和一个小队,当地老百姓很是解气。 

这消息传到了徐官屯,爷爷奶奶这才知道,小儿子头一天偷偷参加了队伍,在冰河上和鬼子打上了,村里去的人说见到他,有的说他死在冰河上。爷爷眼睛不好,急得忙招呼两个儿子和奶奶卸下家里的门板,跑到十多里外的冰河战场寻找亲人的尸体。村里有的人找到尸体都抬回家了,可是,怎么也找不到王耀德的尸体,最后只好抬着空门板回家了。爷爷王春友在村里是个好强的硬汉,他睁着一双半明的眼睛,在地里为儿子埋了个空坟。白天,爷爷不敢哭,到了夜里偷偷哭,最后哭坏了眼睛,什么也看不见了。

其实,护城河打鬼子那一仗,父亲在鬼子小钢炮爆炸的冲击下掉进冰洞,他爬起来后连续击毙鬼子钢炮手。天不亮,父亲就跟部队迅速撤离转入了太行山区。后来,父亲才知道他跟随的队伍是抗日的八路军。

父亲打仗很机灵,而且枪法极准,一直用他那支老式的三八大盖枪,尤其是枪口配带的刺刀。那把刺刀,杀过不少日本鬼子。父亲说,好几次打着仗,鬼子上来就统一拼刺刀,八路军开始吃过亏,好在父亲练过几招,鬼子拼刺刀凶猛,但过于简单,父亲总是在躲闪中寻找战机杀死鬼子。有一回,两个鬼子朝父亲刺过来,他左闪右躲被一个鬼子刺破了腰部,强忍着伤痛左右开弓杀了两个鬼子。我曾看过父亲身上那块伤疤,永远留在他的身上,好像是奖赏他杀敌的纪念。

说到纪念,父亲一辈子都保存着10发三八大盖的子弹,而且都深藏在樟木箱的底下,还有那些各式的勋章,抗日勋章、解放勋章等等。在湖北常有梅雨季节,我记得,每次出太阳时,母亲都把箱子搬出去晒晒,那10发子弹和1955年授衔的老军装,伴着各类勋章都翻了出来。我总爱和伙伴一起摆弄,把肩章也摆在自己的肩上。说真的,那个年代,我们爱听打仗的故事,可是,父亲讲得少了。而我从父亲的老战友那里知道太多关于大别山的传奇故事。

父亲当过警卫员,当过尖刀连的战士,枪法准,打仗动脑子,他从排长、连长、营长一直在第一线最艰苦的战斗中成长,曾多次执行重大任务,九死一生,在枪林弹雨中活了下来。我知道,在战争年代生存下来的战友感情深厚,说来也怪,父亲的战友多年不走动,1997年年底,一时间多位老战友谁也没有约,几乎在一两天之内不约而同地来看我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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