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尽艰辛话买书(3)

我不会忘记那位头发斑白的小老头,我常常因为买书而和他打交道,他叫什么名字来着?我相信这位经营书店的老人一定曾经当过天主教士,因为在他身上有那么一种不同凡响的教士气质。他曾经拿起琼斯蒂林的那卷书,将它缓缓翻开,欣赏了一阵子,然后故意瞟了我一眼,好像在张口说:“可不是,我多想自己也能有时间读读它啊。”

有时候,我还得饿着肚子,像搬运工一样,把买到的书送到家中。有一次,在波特兰路车站附近的一家小小书店里,我偶然看见了第一版的吉朋著作,而书的售价竟便宜得令人瞠目结舌。我记得是一先令一册。可要买下这套装潢精美的四开本,我还是得当掉自己的外套。当时我身上没有几个钱,可家里还有点余款。那会儿我住在伊斯林顿,我和书店的老板说了一声,便飞身回家取钱,再又赶回书店,然后扛着那一大叠书从离我住所安吉尔公寓很远的尤斯顿路西侧,一直走回到伊斯林顿我住的那条街上。我就这样一下子走了两个来回。这样的长途步行,我一生中仅走过这么一次,这是当我回想起吉朋著作的分量时,才体会到的。走第二趟了,走第三趟了,那一天我一趟趟地计算着因为回家取钱而往返的路程。我走下尤斯顿路又爬上彭顿维尔大街,至于那天是在哪一个季节,是什么样的天气,我就记不太清楚了。说实在话,当时我高兴得忘乎所以,除了对书的重量有些感觉外,其他的什么就丝毫也没有留意了。那年头我的耐性很强,但体质孱弱。我记得自己走完最后一趟后,就一头栽倒在椅子上,汗流浃背、四肢无力、浑身酸痛,简直就像丢掉魂一样。

经济阔绰的人们听完我这段经历,一定会感到惊讶,为什么我不找书店里的老板请人把这些书送上门呢?换言之,如果我等不及了的话,难道伦敦坦荡的大道上竟没有公共马车可乘吗?我如何来向这些人解释清楚呢?那天,我为了买书,已经倾囊而出,再也没有能力来支付一个便士了。没有,绝对没有。这种节省体力的开销我是从不敢设想的。我当时最大的欣慰莫过于通过自己辛酸的劳累而终于能成为这套书的主人。在那些岁月里,我根本没尝过坐马车旅行的滋味。我可以在伦敦的大街上一连走上十二个乃至十五个小时,可还从来没有想到过要花钱雇人送书以节省自己的体力和时间。我的确是太穷困了,实在不敢有非分的奢想,而上面这件事仅仅只是其中的一个例子罢了。

若干年后,我将第一版的吉朋著作卖掉了,出售的书价比我原先买进来时要便宜得多。一起出售的还有不少颇有价值的对开本与四开本。因为我搬迁频繁,实在带不了这么多的书。书的买主曾把我这些卖掉的书称之为“墓碑”。为什么吉朋的书这样卖不起价钱呢?我常常由于卖掉了这批书而感到懊悔不迭。如果能够再读一读那套精装的《罗马帝国的衰亡》,该是何等惬意的事啊!唯有那种装潢才能与其神圣的主题相称。人们只要瞥它一眼,就会觉得心旷神怡。我知道,现在自己要重新添置一套的话,实在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不过这样的一套书是不能与我卖掉的那一套书同日而语的。因为那套书能使我时时想起自己当年买书时那种蓬头垢面、劳累奔波的艰难情景。

(郑延国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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