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给我的信件》 第四十三封

六月十五日

志清:

另包寄上三本“全集”,《怨女》迄未收到,过天写信去问。本来预备等收到了一并寄来,忘了提一声请你不要另买。《秧歌》通篇是“妳”,《流言》与《短篇小说集》也没工夫自己校,不知道错成什么样子,始终翻都没敢翻。没有画,封面坏,都还在其次。给别人没关系,给你实在有点拿不出手,所以不大想送也是实情。那天气急败坏打电话来,都忘了恭喜你得Guggenheim,实在可喜,不知道研究什么题材?隔了一天后我托Hanan写信,他确是自己也想申请N’l Endowment Fund,虽然曾经自动说过可以替我写信,究竟名字出现次数多了也许不大好,而且他说过这奖金最难,劝我不要申请,所以我不得不解释为什么最后还是决定试试,因为你是他们的reader,答应帮忙。希望没有妨碍。你有点诧异我到Berkeley去还要揽别的事,我是因为等到需要钱的时候再去申请,别的条件也许又不凑巧,天下的事往往这样。我的收入需要last indefinitely,跟别人拿薪水的情形不同。看上去加州办公处有点像大家庭一样人多,复杂,我去也不过是一年的事。万一像中彩票一样得奖,能多积点钱,就不必找事了。在家里写东西。本来在中西部与加州的事,都是济安的学生照应我,等于济安在遗嘱上添了一笔,给一个朋友一份遗产,完全意想不到的。其间你出的力当然更不必说了,也是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因为只有比较小的事才可以道谢。《海上花》还有十四回没译完,前天见Institute院长解释,结果她很谅解。她说Harvard Press现在出书很多,等我认为可以给编辑看的时候,直接寄给那一部门的编辑,她打听了人名再告诉我。我觉得这本书应当看全部,所以要等译完了寄给她们的打字员打出后,寄还给我check过,再寄给编辑,恐怕至早要到年底,所以你写序请尽管take your time。我也告诉了她你答应写序。她说N’l Endowment Fund不必学校出面,应当自己申请,也不必找Berkeley。以后要申请什么别的,Institute也可以代写信。《海上花》那几个名词没有问题,请不必查了。原稿打字员打的只给了我一份,还没check过。等我理出自己打的一份,先寄三十回给你,不过看着比较费力。这封信已经这么长,赶紧打住。很高兴你喜欢那两篇散文,下半年来不及写了。《古典小说》那一章应当且慢写,那是你讲笑话。下月一日动身,有了住址就寄来。祝

爱玲

六月十五(一九六九)

[按语]

Guggenheim即J.S.Guggenheim Foundation Fellowship的简称。通常你拿到一笔哥根汉基金会的研究金,校方要向你道贺致喜的。我的研究计划很大,要写本与《中国现代小说史》、《中国古典小说》鼎足而三的书,研评中国十九世纪、二十世纪初期的小说名著,也就是说把《镜花缘》、《儿女英雄传》直至《老残游记》、《玉梨魂》等作品都予以专章处理。凭我那时的身体和勤奋,花八年、十年工夫这本书无论如何可以写完的。但一九七二年初添了一个智识不开的女儿后,照顾她、服侍她变成了我们夫妻的第一要务,我不可能像在五、六○年代那样专心于研究,并专用英文把研究成果写下来。到了今天,我已九十二岁,想起那好多年不能定心工作的情形,也就不这样耿耿于怀了。

Patrick Hanan是哈佛大学的教授,当时爱玲在赖氏女子学院做研究,找他帮忙很方便。

《张爱玲全集》里的文章,哪年哪月在哪本刊物上初载,皆无记录。因之要确知一九六九上半年我看了她哪两篇刚刊出的散文,就很不容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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