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给我的信件》 第六封

十一月廿一日

志清:

收到你的信的时候我正患感冒,不然马上会回信,因为实在过意不去,你帮别人的忙反而觉得guilty。我本来也顾虑到这一点,所以那天托你的时候曾经说,我唯一的条件是如果碰钉子你不要觉得难受。Mr. Keene在百忙中抽出许多时间来看稿子与写这封长信,当然是看你份上,我在这里附了封信谢他。小说页数少与小打字机有关,否则大概有三百页上下。请人endorse,中国人赞中国人他们不相信的。卖给杂志先要有出版商感到兴趣,正如你所说。我一向有个感觉,对东方特别喜爱的人,他们所喜欢的往往正是我想拆穿的。Tuttle或者也不是例外,还是先试过英国再说。得便就请你寄给我,不要挂号保险等等。这次我费了几个月的工夫改它,在我是还了自己一笔债,非常感激你给我的impetus,这是真话。Mr. McCarthy一直关心我的写作,这些年来给了我很大的精神上的支持,你也已经给了我很多,我也不再道谢,你也千万不要抱歉,更使我不安。我很高兴你替我问过Prof. Wilbur。我喜欢翻译也是因为是机械化的工作,不妨碍写作,但是情形不同,连香港现在也和我从前在那里译书的时候两样。近来我生活很安静,想把写了一小半的长篇写完它,另外有几个短篇小说迟早要写。至于它们的出路,只好走着瞧。过天再谈,希望你这一向一切都好。

爱玲

十一月廿一夜(一九六四)

[按语]

重读真情流露的六四年五、六两信,感慨很多。爱玲所谓“对东方特别喜爱的人,他们所喜欢的往往正是我想拆穿的”,其实我在哥大教书何尝不是如此,想尽可能多拆穿些传统中国的东洋镜。但我势孤力单,有什么用?不仅新儒家是热门,到了二十世纪末年,好像任何宗教的势力都在膨胀,“五四”时期所提倡的那种批判精神倒反而算是过时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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