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敦煌那天,我穿着已经被我糟蹋得不成样子的中袖白衬衣和亚麻长裤,而当天的地面温度是四十二摄氏度。
拖着小红箱子走了好长好长一段铺满骆驼粪便的乡间小路,汗流浃背的我终于到了青旅,破旧的铁皮房子里热得可以蒸包子,把行李放下之后去公共卫生间上厕所,推开门的那一瞬间……我就哭了。
很久之后,在我向朋友借来闭关写作的毛坯房里,跟我最要好的闺密黄鹤问我:“你一个人住在这么大这么空的房子里,晚上不怕吗?”
我想都没想就回答说:“不怕啊,可能我习惯了吧。”
一个生命中没有得到过太多爱的人,是不太明白什么叫害怕的,因为她没有后盾,因此缺少对自己的怜惜,久而久之,身体里关于“怕”的那根神经自然而然就坏死了。
在我五岁那年,父母离异,把我安置在奶奶那里,平房,老屋,幽静漆黑,散发着一股霉味。
某天凌晨我醒来发现奶奶不知去向,打开门号啕大哭,当时天还没亮,宇宙之中,漫天繁星都俯瞰着孤立无援的幼女。
第二天,住在附近的大人都把这件事当做笑谈。
似乎就是从那一天起,我拒绝再向这个世界示弱,所有的委屈和恐惧,都被隐忍在咬紧的牙关后面,都被掩藏在攥紧的拳头里面。
后来我用了很多很多年,才敢在除了自己之外的人面前哭,才明白了作为一个姑娘,眼泪并不是羞耻。
但即使是在我像一个战士般活着的这些年里,仍然有一些禁忌是我没法克服的,首当其冲的是恐高症,其次……就是大便……
我知道说出来都没人相信,但这偏偏就是真的。
没错,当我推开洗手间的门是,赫然跃入我眼帘的,就是它!
那是我第一次在旅行中因为这样的匪夷所思原因哭泣,打电话给闺密的时候,我哽咽着说,为什么我要受这个罪啊为什么?
电话那头,久久没有回音。
阿呆是在我哭完之后,坐在阁楼上吃面的时候出现的。
那恰好也是他做义工的第一天,因为年纪相仿,我成了他在敦煌结交的第一个朋友。
他说话带一点儿南京口音,非常温柔,虽然我一直觉得温柔这个词语用在男生身上有点儿怪,但除此之外,没有更恰当的形容词了,别跟我说温和,如果你也认识他的话,你就会知道温和是不足够的。
他在我身边的木凳子上坐下,笑意盈盈地递给我一瓶农夫山泉,然后问我:“喂,晚上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爬鸣沙山?”
我吃完盘子里最后一根面条之后,说:“我觉得……门票有点儿贵。”
他那双灵动的眼睛在镜片后闪着狡黠的光:“美女,你从来没逃过票吗?”
相对于后来七八个人互相扶持的大部队,第一天晚上只有我和阿呆两个人从骆驼圈里翻铁丝网的记忆,可谓刻骨铭心。
西北天黑得晚,八点多我们才在骆驼圈门口会合。
几十上百头骆驼张着鼻孔呼哧呼哧地冲着形容猥琐的我们喷热气,它们水汪汪的大眼睛在长得令人忌妒的睫毛下,带着不解的神情看着我们这两个不速之客。
骆驼们一定不知道,人类一旦坏起来,是这么的不要脸吧……
阿呆见到姗姗来迟的我,当即就呆了,他忧心忡忡地看着我的小热裤和机器猫拖鞋,过了半天才说:“舟舟啊,你这一身,真不适合翻铁丝网啊。”
我一把拉过他挡在我前面:“说真的,比起铁丝网,我觉得那几十头骆驼更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