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疯子(2)

他说明天中午我叫你一定吃上火腿,你信不?夜里他扛一根竹竿到山坡下,不知从谁家的屋檐下挑了一只火腿回来,捡了一只绿毛长得最长的。半夜里他抱着半截猪腿当琵琶弹来弹去地撒疯,我没有理他。我说明天人家不骂死你。果然,第二天早晨一个农妇捧了一块砧板,一边走一边斩,且斩且骂:“哪个烂肚肠的偷了我家火腿呀,吃了害烂肠瘟啊!我斩你祖宗十八代呀!”吴老三哧哧地笑,轻轻回骂道:“我斩你祖宗十八代!小气!”

说火腿不香,那是扯谎。出家人不打诳语,火腿香菇炒菜苔、火腿炒笋子味道都不错,但被人家咒了十八代也蛮糟心的。放中桩的工作忙了一个月,算是告一段落。三月末的时候满山的新绿,夜里屋后的猫头鹰滴溜溜地叫,门前的桃花溪开始涨水了,山上万千的竹梢迎合着过山风轻轻晃动。高山上的茶才下来,每天有背着茶叶到处卖茶的乡民。我和吴老三坐在门口的石台上,看到有卖茶人过来就问:“有毛吗?”卖茶人说:“有毛!有毛!”说着撮上一把。大致意思是茶尖上面有一层细细的绒毛,然后伸开手,让你看手掌上的绿毛。

农技师看我们喝茶、买茶,就过来跟我们说:“别买,这些都是菜园地附近的茶。不好!”我问他你怎么知道的。他说:“上口一喝就知道了。喝茶要喝高山茶,还得喝阴山的,这里茶长得慢,味道才厚。阴山就是背太阳一面的。”然后就说他的茶经。后来他给我推荐买的茶,都很不错,价钱也便宜得不像话。

初夏季节来了一个疯子,天天在镇上游走。疯子穿一件白成灰色的衬衫,裤子上没有裤带,拿根绳子结起来。疯子很白净,每天早晨在桃花溪边洗脸,刷牙没看见过。这是个文疯子,饿了就站在卖馒头或卖包子的摊边,笑嘻嘻地看,非常有耐心。好心的摊主有时给他一个馒头或者包子。中午到附近饭店里,等着别人吃完了,他上去收拾残余。

我端着盆到桃花溪边洗被子。我在家里把被子泡上洗衣粉,泡透了,然后到桃花溪上游,把被子放在溪水里展平。被子就像被激活了似的,乘风破浪而下。我骑上车,赶紧跑到下游接着被子,拎上来一抖,干净了。疯子跟在我后面饶有兴趣地观看,不时指指点点的。傍晚的时候,疯子站在吴老三汽车的脚踏板上往驾驶室里张望。我问他看什么呢?疯子把两根手指头竖起来,向我示意他要找香烟。我给了他一根香烟,他拿着掉头就走,走了一段又折回来找我要火,我给他点着了,疯子吸了一大口,慢慢从嘴角放烟。我捏捏烟盒还剩几支,就全给他了。疯子走到桥边坐下,看着下面汤汤的流水,嘴里不知道叽叽咕咕说什么。

第二天早晨听到一个惊人的消息:疯子把派出所一个警察给砍了。使的菜刀。这个警察被砍得半死,已送到屯溪市抢救去了。我问乡民,为什么要砍警察呢?乡民说可能是昨晚一个警察闲得没事干,把疯子弄进去,觉得一个疯子老是在风景点转悠不是个事儿,想把他赶走。疯子自然是疯的,也说不出个所以然。警察拍桌子,疯子也拍。警察就把他打了,而且还打得不轻。后来他也打累了,半夜把疯子给撵出来了。疯子跑到镇上摸了两把菜刀,掖在腰后面,躲在派出所附近茅房旁边的竹篁里。第二天,天麻麻亮,这个警察出来大便,疯子瞅他拉到半截的时候,冲进去挥刀就剁。一个人拖着半撅屎,裤子也没法提,跑也没法跑,只有挨剁的份儿了。你看一般警察抓人,都是把他的鞋带和裤带给解掉,让嫌疑犯双手提着。裤子松了,跑的时候,它缠腿啊。阿凡达拖着个尾巴还嫌费事,更别说还拖着一撅屎了。从这一点上来看,这个疯子虽说疯,但他在打架战术上一点也不疯。他打得非常巧妙,一个人上茅房时,就是有枪也不顶用啊!

疯子呢?没什么事。砍了就砍了,因为他是疯子。家庭地址后来被精神病专家给问出来了,他是江西人,从精神病院跑出来的,那边找了半年还没找到呢,结果在这边犯事了。当地精神病院来人,把他给弄回去了,说是回去要严加看管,实在是对不起!

这个警察呢?后来抢救过来了。但是头不像样子了,头上好些地方毛发不生,帽子下面露出的头皮,跟个老南瓜似的,一楞一楞的,口眼歪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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