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宇宙锋》(6)

“中国的古典歌舞剧,和其他艺术形式一样,是有其美学的基础的。忽略了这一点,就会失去了艺术上的光彩,不论剧中人是真疯或者假疯,在舞台上的一切动作,都要顾到姿态上的美。赵女在‘三笑’以后,有一个身段,是双手把赵高胡子捧住,用兰花式的指法,假做抽出几根胡须,一面向外还有表情。这个身段和表情,虽说是带一点滑稽意味,可是一定要做得轻松,过于强调了,就会损害到美的条件。我每次演到这里,台下总有一阵轻松的笑声。等到反二黄的过门一起,观众才又镇静下来凝神细听。

“这段反二黄是全剧的主要唱功部分。老路子要唱八句,原词是:‘我这里,假意儿,懒睁杏眼,摇摇摆,摆摆摇,扭捏向前。我只得,把官人,一声来唤、一声来唤,我的夫呀!随儿到红罗帐,倒凤颠鸾。猛然间,睁眼看,天昏地暗。有许多,冤鬼魂,站立在面前。那边厢,又来了,牛头马面。玉皇爷,驾瑞彩,接我上天。’

“我早年学会了它,也是这样的唱法。等我对演技有了新的理解以后,觉得这里面都是长腔,句子又多,就容易把它唱瘟了。那时候我已经不愿意再被圈在这个狭小的圈子里,不重做工表情,专讲傻唱,受它紧紧的束缚。我决心想冲破这个樊篱,更钻研出一条新的途径,来打开这个无尽的艺术宝藏。于是就选择这一出戏,认真体会,做我改革的对象。因为这里面的身段、表情、唱腔三方面,都大有发挥的余地。只要肯下工夫,就能想法使它得到平均的发展。我先从八句原词当中减掉‘猛然间,睁眼看,天昏地暗。有许多,冤鬼魂,站立在面前。’两句,这是我在这出戏里改变唱法的初步尝试。

“大凡八句的反二黄,我们在习惯上总把长腔安在三、四两句上的,五、六两句的身段和腔调,就平淡无奇了。我每次唱到这里,观众听了往往显出一种沉闷的样子,我为了要唱得紧凑些,免得听的人觉得太瘟,就把这两句删掉了。

“这一段的唱词和表情,是借着装疯跟赵高大开玩笑,尽情发泄了胸中的怨恨和不平之气。表面上是一派喜剧的形式,骨子里却隐藏着悲剧的本质。整段反二黄的做工,宜乎缓慢而沉着。表示一面唱,一面就在打主意,来应付这个难关。呼应前面‘随机应变’的唱词,同时又吻合了反二黄的尺寸。

“第三句‘我只得……’下面,连着有两个‘一声来唤’。这种唱法,有人称之为‘节节高’。其实是个回龙腔,经我把它略为变动过的,跟‘节节高’完全不相同。这一句的身段,从前老规矩不过向前走上几步,我改为用很慢的步子走一个小的圆场。等唱完这句,刚好走到赵高面前,就接唱‘我的夫呀’。走这个步子有一个诀窍,刚一起步,就在心里先把尺寸做好。随着唱腔来走,自然合拍。如果走得快慢不均,使行腔与身段失去联系,那就会大大地降低了观众的情绪了。我又得说回来了,这快慢匀整的问题,基本上又要看腰腿的功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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