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爱一个人能有多久(10)

陈仓

体重说

她的体重在梦中是一个

在别人的心中是一个

在太阳出来时是一个

在晚上星星满天时是一个

在恋爱的时候是一个

在年老色衰的时候是一个

栀子花开是一个,花落是一个

在我身边是一个,离开我又是一个

我离开后的三个月,就是春天了

她觉得自己轻了不少,天蓝了不少

土地冷了不少

她说自己的体重总是在变

像极了空气,起不起雾,下不下雨

有没有闪电与蛙声

轻重是完全不一样的

她说不知道死前与死后

应该做点什么

才能让体重保持一致

两年前在上海,陈仓待我如亲人,我住在自己亲舅舅家都会觉得别扭,而住在陈仓家却丝毫没有这种感觉。正是在其家中,我给他看当时才开办一个月的《新世纪诗典》……两年来,陈仓多次发诗给我,我也多次去他博客选诗,却都未予推荐,天下待友人苛刻如伊沙者也!陈仓却始终对我持有耐心,对《新世纪诗典》毫不怀疑!直至这个春天,其诗集《艾的门》出版,本诗被欣然选出。

余丛

爱与恨

我爱我母,

掩我口啊!

不畏我馋,

卸我利齿,

母畏我言!

我爱我父,

束我臂啊!

不畏我蛮力,

缚我筋骨,

父畏我反!

我恨我母,

洗我脑啊!

不畏我迂,

耻我智慧,

母畏我忧!

我恨我父,

昧我心啊!

不畏我势利,

养我心魔,

父畏我良!

20世纪90年代中期,余丛、符马活办《三只眼》民间诗报时就与我有联系并刊发过我的作品。新世纪,当他们随70后诗人群登上诗坛,我们的交集反倒不多了,尤其是余丛。印象中其诗就像其人一样温和,突然读到这一首,我不禁为之一振!这是一首杰作啊!有《唐》为证,我一直致力于新旧汉语以及现代汉语各阶段的打通,关键在于“通”,本诗做到了,可喜可贺!

沈浩波

中国家庭

她是税务局的

她是

一个小县城的

税务局的

她去五金店收税

她经常

去五金店

收税

她家里摆满铁锅

她家里

一摞摞

铁锅

她的家不大

她的家

很挤

她正忙着择白菜

她在

客厅的桌子上

择白菜

她边择边嚷嚷

她边择

边嚷嚷

她说你再多弹会儿

到开饭的时候

才能歇

窗边坐着

穿白衣的少女

穿白衣的

少女

坐在窗边

弹钢琴

2006年

作为选家,我注意到一个现象,诗坛公认、沈浩波自己强调、《新世纪诗典》推荐的是他的三种不同的诗。在别人那里也或多或少存在这个现象,但都没有他明显。可以分析的是,前两者都在强调上下半身不同方向的重口味和大动作,我恰恰不喜重口味和大动作。我喜欢的沈诗似乎都是在他休息时间不经意完成的,口味要淡、动作要小、思考要少、沉淀要多。本诗又添佐证。

韩东

起雾了

起雾了,或者是烟尘

或者是雾和烟的混合物

没有谁惊讶于这一点

可以直视太阳,在灰白的云层中

像月亮一样飘动

没有谁惊讶于这一点

我的这个上午和其他的上午一样

我的昨天几乎等于明天

没有谁惊讶于这一点

即使是晴朗的日子我也看不清沿途的花和树

即使看清了,也记不住

即使记住了,也写不出

如果我不惊讶于这一点

就没有人惊讶于这一点

敷衍生活比敷衍一件事容易多了

应付世界也比应付一个人容易多了

增长了即时反应,也丧失了全知全能

在一片弥漫的浓雾中我机警地躲避着来往的车辆

穿越这座城

2009年

我听到一种对韩东的议论或者说意见,概括起来可以叫作:写得比说得好。一头狼总在夸张一只羊(从A到Z不断置换),确实是个现象,也能构成问题,但无损于这头狼——这恰恰说明韩东本质上是作家而非评论家,评论家的韩东在我看来还没有理论家的韩东做得好。作为他忠实的老读者,我不关心他怎么说,只观察他如何做,尤其是在诗歌的幽微处,有最好的韩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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