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孕妇已经破水了,胎膜是保护胎儿与外界完全隔离的一道屏障。破水以后,胎头通过扩张的宫颈已经和阴道以及外界发生接触,这些环境都不是绝对无菌的,把已经部分进入阴道的胎头捞上来,再从子宫切口和腹部切口这条路径分娩出来,非常容易引起沿途脏器的感染。
“都长本事了是不是?剖宫产越做越好,什么都不怕了是不是?车医生,你说说当时是怎么考虑的?”许老太仍在发问。
车娜说:“许老师,我明白您的意思,您是怪我们没有做最后的努力就草率剖宫产了。这个问题我是有我自己的看法的,我自己也生过孩子,当时就是枕后位,是半夜里把您从东堂子胡同的家里请来,亲自帮我手转胎头,我家女儿才顺利生下来的,在这件事儿上,我是终生感激您的。但是您知道吗?在没有分娩镇痛的情况下,那种疼痛是无法忍耐的,简直太残忍了,这么多年来,我做噩梦每次都少不了这个事儿。说实话,我本人从骨子里是抵制这种产科技术的,我觉得这种技术应该废弃。”
许老太脸拉得老长,除了心肺参与呼吸和心跳,浑身上下包括眼珠都是一动不动,整个交班室陷入了僵局。整个协和的妇产科,从林巧稚开始,到我们这层最小的住院大夫,下级医生对上级医生的意见从来都是“无条件服从”。今天这阵势,真是开了眼了。
下级大夫凡事听上级大夫的,并非官大一级压死人,而是因为医生这行当最重要的就是经验,谁在临床泡的时间长,谁见的就多,谁的见识就广,就该听谁的,而且,这样的总体性价比是最高的。另外,协和多年来的传统是任何时候不让小大夫出头顶雷,任何医疗差错的最终负责人,也就是担当者,永远是上级医生。如果小大夫自作主张,一意孤行,一切后果只能自己负责。曾有台湾医学生把医院里医生上下级之间的行为态度一律总结为三个字,拍马屁,简称PMP,执行得好的叫拼命拍马屁,简称PMPMP。此话虽有调侃,却十分真切地道出了医院这片江湖的行为法则。
敢公然和教授顶牛的医生少之又少,比大熊猫还稀有,基本可以分为两种情况,一种是破罐子破摔的混不吝,还有一种是独立思考、特立独行并且敢于表达自己的人,车娜属于后者。在心里,我又替她捏了把汗。
庞龙率先打破僵局,他一边翻病历一边问:“手术顺利吧?孩子怎么样?有没有窒息?”
琳琳赶紧接茬:“捞胎头的时候确实费劲儿,我们叫了妇科的值班大夫来帮忙,让她通过阴道从下向上托胎头,车娜才勉强从子宫里够着孩子的脑袋。孩子出来哭得挺好,切口也没撕裂,出血不多,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术后感染,我已经给她用上了预防性抗生素,今早我给她查了血常规,也过去看过产妇,她体温还好。”
庞龙一定是知道夜班这个难产虽然过程曲折,但是孕妇和孩子的结局都不错,才故意这么提问的。庞龙比车娜早几年进协和,车娜对他是几分崇拜几分爱慕,他对车娜是几分教导几分呵护,是科里公认最纯洁的一对蓝颜知己。他提问的目的其实并非质疑,除了打破僵局,更是在打圆场、和稀泥。他的真实意图是“反正大人孩子都挺好,老太太您就别较劲,别难为夜班大夫了,人家一伙人大大小小的也是干了一晚上活儿没闭眼,没功劳还有苦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