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生处处都是学问,而且不论大事小情,什么都有讲究,连什么时候洗手、什么时候穿手术衣、什么时候打开产包准备上台接生都有窍门。
上台早了,孕妇那边完全还没到火候,一点胎头还看不到呢,接的什么生?你举着两只无菌小手又不能放下,又没有活干,还早早地打开无菌产包,延长那些刀子剪子镊子缝线在并不完全无菌的空气中的暴露时间,徒增产褥期感染的机会,罪过,罪过。
慢性子更吃不消,孕妇那边眼瞅着胎头都快出来了,你大夫这边还没弄好接生的台子和各种物件,措手不及,狼狈,狼狈。
在没有深厚的功力判断合理的上台时机时,我选择笨鸟先飞,相信有些事宁早勿晚。于是,就会经常出现我全副武装举着两只消毒小手,傻傻地站在孕妇两腿之间,目光呆滞,伴随每一次宫缩,内心都在热切盼望胎头的出现。
庞龙对于站在两腿之间傻啦吧唧两眼直勾勾还真的是一本正经盯着产妇屁股的我,总是嘴角一撇轻轻的嘲笑,并不说话。
我说:“领导,我是不是又上台早了?”他只是呵呵一笑,让我慢慢体会。
一直到15天后,我要独立值班了,他才告诉我他的“五分钱硬币”原则。
他说:“你看孩子快生出来的时候,先是孕妇使劲的时候能看到胎头,不使劲的时候胎头又缩回去了,是吧?”
“是啊,一般这个时候我就上台了,我就怕孕妇一使劲儿孩子就窜出来了。”
“傻丫头,你当生孩子是火箭发射呢。这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这时候上台明显太早,事实也证明,你经常在台上傻站着是不是?”
“是,像个木头桩子一样傻杵在那里的时光我是受够了。”
“罗马城还不是一夜建起来的呢,生孩子也是慢功夫,尤其是咱们协和,90%以上都是初产妇,第一次生孩子艰难着呢。随着孕妇不停地跟着宫缩用劲儿,我们能看到的胎头部分是不是越来越多了?”
“对啊。”
“再后来,等到没有宫缩的时候,你也能在阴道口看到胎头了,是吧?”
“嗯。”
“这个时候再上台完全来得及。”
“啊?原来要等没宫缩也能看到胎头的时候再上台,那看到多少胎头为准呢?”
“这就是我要告诉你的五分钱硬币原则,没有宫缩的时候,当你从阴道口能看到五分钱硬币大小直径的胎头时正合适,一分钱太早,碗口大的时候就晚了。”
“龙哥,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早告诉你也没用,临床这点事儿就是要你熬着、泡着,很多东西就算开始都一股脑告诉你,你也不见得往心里去,很多知识要是没有切身体会在里面,没有经过你自己的思考和琢磨,那知识还是知识,还是书本上的铅字,还在别人的头脑里,不属于你。马上值夜班了,这就要求你独当一面,你要是过早上台了,就相当于暂时把自己套牢,要是再来别的急诊病人怎么办?产房里再有别的事儿怎么办?一旦上了台你就分身乏术,要想保证病人不出事儿,就得叫二线干你一线的那份活儿,时间长了或者老这样的话,你就招人烦了。”
“第一次值班,真有点害怕。”
“害怕是好事儿,说明有责任心,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就怕小大夫傻大胆儿,什么都不在话下,什么都敢上手。谁也不是天生就会接生,慢慢学呗,摸着石头过河,在游泳中学会游泳,在开车中学会开车,都是这么过来的。记住,按照医疗常规办事,就能保证病人的安全,病人安全,你就安全。”
“心里没底儿。”
“你这才哪儿到哪儿啊!你现在只是学接生,都是生理条件下顺其自然的事儿,将来到了病理产科那边儿,全国各地的危重孕妇都往咱这儿转,想要心里有底儿,哼,尚需时日。我比你早工作十年,高年资主治大夫,好多事儿也不敢说心里有底儿啊。”
我说:“师傅,你别走了,陪我值班吧,你在我就不害怕了。”
“小羽,别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当大夫总要一个人独立值班的。来了假临产的,你就劝她们回家,什么时候肚子真疼了再来,来了真临产的你就接生。只要是能顺利怀孕的,首先说明人家生孩子那套零部件基本齐全,大多数人都能顺利把孩子生下来,新生命蓬勃欲出,挡都挡不住,你这个小产科大夫,别把自己看得多了不起,你就是在一边帮助、抚慰,并且在非常必要之时进行医疗干预。过去没有新中国的产科大夫,咱中华民族多少伟大母亲都是在自家炕头上生孩子,不也是照样人丁兴旺才子佳人辈出嘛。”
“还是紧张,害怕,要是来个急产怎么办,刚刚检查完宫颈口才开8指,转头她就把孩子生床上了怎么办?万一来个脐带脱垂怎么办?万一新生儿窒息孩子就是不哭怎么办?”
“咱们那么多产科急救原则我都白教你了?不论肩难产、产后出血还是子痫抽风,第一条救治原则永远都是A,A就是ask for help(求助),能处理的就独立干,碰上大事儿、急事儿赶紧向二线、三线汇报,他们处理不了自然会向他们的上级汇报,北京城里还有四线呢,他们也弄不了的还有大小主任和书记院长呢。记住,整个医院上下顶数你们一线最小,别死要面子活受罪自己死扛,碰上不明白的事儿你就向上汇报,大声喊人,千万别自作聪明,砸在自己手里的话谁都救不了你。做一线的最重要的是不偷懒,有呼叫第一时间到现场,你死盯在孕妇身边,出不了什么大事儿的。说一千道一万,终究是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老跟着师傅什么时候能长大?我得回家做饭了,明天早晨还得送孩子上幼儿园呢,祝你好运,我走了。”
“哦……”我一边应承着,一边怀着一颗忐忑的心,揣着两个礼拜以来在产科学到的全部皮毛,哆哆嗦嗦地接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