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虽然平素不喜杯中之物,偶尔应酬也多以要开车为由拒绝劝酒,但过年时仍难免要与亲戚对饮几盅。偏生我酒量不行,喝起来又不懂保留,所以常常一饮就醉。我喝高便忘事,总是一觉醒来浑然不知自己是如何从酒桌乾坤大挪移到床上的。还有一次醒来满身是伤,努力回想却一无所得,所以至今亦不知究竟是酒后跌跌撞撞碰伤的,还是被娘子趁机一顿毒打致残的。
据说酒后容易吐真言,我某次在清醒时惴惴地问我家娘子,我醉时可曾说过什么。她摇摇头道:“你什么都没讲,狡猾得紧。”我长出一口气说:“那是因为我对你坦诚,没有什么可隐瞒的呀。”转过头便到鞋盒里数了数私房钱,一张未少,而藏在书柜顶端的前女友的书信也未被收缴。噫,大幸!
似我这般醉后舌关紧锁,倒头即睡的,算是文醉,亦是安全系数最高的一种醉法,适合做地下党和特务工作。哪怕敌人拿出陈年老酿拼命腐蚀我,即便我不省人事了,多半也是套不出什么秘密的。怕只怕酒渐多未多、人半醉半醒光景,那时我和天下所有喝酒人一般,也会渐渐话多起来。只消敌人在这个阶段及时地再祭出一招美人计,同时面对酒精麻醉和蚀骨销魂,我主动招供也是极有可能的。
几年前有人弄出一个三分法,即普通、文艺和二逼,几乎放之四海而皆准,若是应用在饮酒上,也十分贴切。酒席刚开始,大家都是普通青年,和平时无异。三两盅下腹,便摇身一变,文艺起来,平时再闷的人也变得闷骚,个个说话都是一套一套的。敬酒能想出一千个理由,拒绝别人敬酒也能想出一千个理由,但拒绝的理由在情面上总是大不过敬酒的,最后还是要喝。再往下喝便又要变身了,在清醒的人眼里,醉酒的人最后都是二逼青年,有的随意躺倒,四仰八叉,仿佛刚被枪毙的罪犯;有的精力旺盛,酒话连篇,不断纠缠调戏酒店的服务员;有的引颈高歌,放荡不羁;有的痛哭流涕,不知所以。总之,若是一个桌上的人都醉得七七八八,则这桌酒席的盛况和精神病院的病房完全可以媲美。
有人将饮酒和女子的一生做类比,总结为五个阶段:第一个阶段犹如处子,总是严防死守,婉言拒绝:我不会喝;第二个阶段犹如少妇,别人来劝酒时半推半就,嘴上说不会喝,酒杯却照样端起来;第三个阶段则如熟妇,二话不说,一饮而尽;第四个阶段像极了寡妇,会主动出击,四处敬酒;第五个阶段则如老妇,明明不行了,嘴上却在说我还能喝、我还能喝。综上可见,凡天下人,饮酒的过程都是相似的,但烂醉后却各有各的样。
我为了不饮酒、不留太多丑相,常常开车去参加各种宴席,但清醒者总是自然而然就承担了拯救醉酒朋友的义务。多年来,我不知从厕所里拖出多少长醉不醒的醉鬼,也不知送回了多少沉醉不知归路的迷途人。甚至有不少人上我的车后便长歌当哭,一路都在痛述心中的不快。而我在夜风中开着车,听着那些心事,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为什么我每次载的酒鬼都是牢骚爷们儿,却没有一个哀怨的单身美女,呜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