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鲁迅讲故事(2)

北四川路底,大陆新村9号。

一进弄堂口,满地铺着大方块的水泥板,院子里不怎么嘈杂,时常有些外国人走动,几个碧眼金发的外国小孩在玩耍。

鲁迅隔壁挂着块大牌子,上面写着一个“茶”字。许广平下来打水的时候,便将客人一起带到客厅。鲁迅招呼大家坐下,一张黑长桌,围着七八个木椅子。长桌中间摆着个绿豆青色的花瓶,花瓶里长着几株大叶片的万年青。鲁迅请大家喝茶,自己拿出香烟来,装上烟嘴,悠然地吸着。许广平静静地坐在一旁,手里打着毛衣,听着他们家里来的第一位真正的红军发出的声音。

因为讲过一次,陈赓再讲时更有头绪。鲁迅不时插进一两句问话。陈赓讲到红军以劣势装备战胜强敌的时候,学着红军战士大声呐喊的模样,形容着投入杀敌的情景,谈的人和听的人都兴奋起来。鲁迅高兴地笑了,问道:“是这样的么?”然后点了点头说:“先声夺人嘛!”

鲁迅的入神也感染了陈赓。他又描绘起红军司令员坐在田头和农民一起抽着黄烟聊家常的情景,说起一个小脚老太太如何掩护伤员的事……鲁迅笑得烟卷差点掉下来,咳嗽起来。他把装在象牙烟嘴里的香烟用手按得紧些,说道:“写一个中篇,可以。你们住得怎样?”

“我们都住在老乡家里。那里的房子大都四面开窗……”

“哦,那空气一定很流通,这是个进步。他们已经注意居住的卫生条件,不像我们这里,白天也暗得很……”

随着鲁迅的目光,大家侧身望着窗外。冯雪峰一惊,说道:“先生,弄堂里好像有‘狗’!”

陈赓打住话头,下意识地摸了摸平时别枪的腰间,不安地问:“是不是我引来的?”

鲁迅摆摆手:“这种“狗”,时常有的。我已经搬过三次家了,他们总是跟着我,不要理。你讲,鄂豫皖一带的地形是怎样的?”

“是这样的。”陈赓欲讲,又摸摸口袋,掏出笔,许广平及时递过来一张纸,“这里有一座山,还有两条河……”陈赓边说边画。

鲁迅从躺椅上起来。陈赓勾画的草图在他手上微微抖动,他好像听了所讲引起了什么幻想,安详地举着象牙烟嘴在沉思。许久才说:“要写的话,只能像《铁流》那样写,有战争气氛,人物的面目只好模糊些了。”

未到黄昏,客厅里已经要开灯了。鲁迅意犹未尽,挽留客人吃饭。菜食很丰富,有鱼,有肉,都是用大碗装着,有七八碗。鲁迅亲自打开一瓶保藏已久的三星斧头白兰地酒。

陈赓抿了一小口,问鲁迅:“报上说要三万元悬赏您的头颅……”

“这是假的。”鲁迅喝了一口酒,一边搛菜一边说,“一个文学家,他们哪里会出那么多钱。只有你们带军队的人的头,才会卖这么高价的。要搞我的头,不过一两千元吧。”

“先生要当心,被他们杀掉可不值得。”

“是呀。我尽管攻击军阀和政府,但也要注意自己的生命啊!如果不注意,我早就被他们杀掉了。所以那些攻击我的、犯幼稚病的批评家们说:鲁迅不是真正的革命家,为什么呢?因为如果是真正的革命家,那就应当早已被杀掉了。而我现在还活着,还在发牢骚,说怪话。据说这就是并非真正革命家的证据。这也许是实际情况吧。我也承认他们的道理。我们自从发起反清革命运动以来,我的朋友大多被杀掉了,活下来的几乎一个也没有。拿我来说,自从遭到段祺瑞的通缉,就不得不多次到处逃避,是从很危险的情况下逃脱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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