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我今日的流浪感觉是很不同于少年时的流浪了。
我觉得是生死途中的飘泊,无始无终;没有目的与归宿。
在不同的车站,有不同的旅客上车下车。一个从来没有听过的地名书写在站牌上。开始我颇想记住这些地名,后来记得多了,混搅不清,地名也变得没有意义,便一一遗忘了。
坐在我左前方一个中年男子睡着了。打着轩声。他上车后始终是睡着的。他的邻座已经换了好几次不同的旅客。有时因为路基不稳,被剧烈颠动摇醒,他怔忡醒来,睡眼惺忪,左顾右盼一回,似乎要努力辨认自己到了那里,可是不一会儿,又放弃了,垂头沉睡而去,继续他的鼾声。
这便是我忠实的旅伴罢,他使我觉得生死途中,这样荒凉;遥远无期的流浪与飘泊,连一个地名也辨认不出。
然而,也有短暂上车的旅客使我觉得生之喜悦的,那是一群下工的农人。
他们间我从那里来,又问我做什么工作。
我告诉他们我在大学教书,他们就都露出敬羡的表情。
他们的身躯一般比我任教的那个大学中的同僚和学生们都要粗壮结实。因为长年在土地上耕种劳动罢,他们间的对话也有一种大学中已经没有了的简朴和诚实。
他们很好奇于大学中的青年们在学习什么。
“他们学习种植谷物、收割、打麦吗?”
“他们也驯养动物吗?挤出的牛羊的奶,他们知道如何用铁勺拍打,分离出酥酪吗?”
“啊!他们一定有一双巧手,可以把砍下的树木刨得像镜子一样平,可以用嵌合的方法盖起一座栋梁结实的屋子罢!”
“不同颜色与重量的矿土,掂在手中,他们知道如何分辨那一种可以冶炼出铜,那一种可以冶炼出锡,或者铅吗?”
我一一摇头说“不”。
他们有些惊讶了。
那年长有花白胡子的老人开口了,他说:
“他们的学习不是我们一般的生产知识。
他们的学习是更艰深的。”
那老人的眼中有一种信仰的光,他缓慢地向他的村人解释:
“他们在大学中,要学习如何制订法律,在社区中为人们订出是非的判别标准,解决人群间的料纷。
他们还要学习高贵的道德,学习如何从内心尊重别人,救助贫困衰弱的人,相信人与人可以友爱。他们也要学习对大自然的感谢,知道神的赐子应当公平分配;应当珍惜。”
“他们是大学中的青年,他们用我们劳动生产的时间去思考人类灵魂得救的问题;啊,那是极艰深的学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