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封信 我们这里怎么了(2)

编剧是纸上谈兵,导演是兵中谈纸,导演撤离现场,这个行动令人费解。

另外一点行动,是很多电视剧导演开始在屏幕上打出“××作品”字样,有的是用醒目的大标题以及强烈的音乐衬托,轰隆隆推出来;有的是去刻了戳儿,“咔”的一个背景声,盖到屏幕上。这本来是电影圈的恶习,现在也开始蔓延到电视剧行业了。坏榜样的力量真是可怕。这不是品质问题,不是虚荣心问题,这是法律问题。也建议有这个癖好的导演老师们学习一下《著作权法》。

相对于其他上下游的行动,编剧的行动力不强,基本是被动的。最近几年,编剧们被要求成为变形金刚,让你写成什么样儿就得写成什么样儿,一句话,必须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举个例子,我跟阎建钢导演合作的电视剧《决胜》,之前的某一位投资方负责人跟我谈话说,方金,前三集剧本需要修改,要更快更猛更强,要让所有电视台的人见了这三集剧本就服气。我说要达到你说的这个效果,不是改前三集。他说那改什么。我说要改合同,咱们把合同解除了吧。别说我,即便写剧本的祖师爷莎士比亚老师、汤显祖老师还活着,他们也写不出让所有电视台都服气的前三集。现在,前三集已经成了影视项目的魔咒。在漫咖啡、昆仑饭店、丽都广场等影视圈人士聚集的地方,除了谈“不缺钱”“只缺好剧本”这两个在影视圈流传已久的惊天谎言之外,谈的就是剧本的前三集。好像整个影视业就活在前三集里边。如果这么一直进化下去,影视圈会不会出现一种专门的前三集编剧呢?像伟大的程咬金老师一样,砍完那惊天地泣鬼神的三板斧就转身走人。

今天,我们讲故事的人,制作故事的人,负责播出故事的人,都变成了急性子的程咬金,都想三板斧砍死对方拉倒。在北京有一个琉璃厂,是个卖古玩字画的地方,一直到民国的时候,还保留着一个非常好的传统,就是无论是穷秀才,还是顽劣的小孩,以至于任何寒酸没落之人,凡是进店来想观看古玩字画的,店家明知道他们不买,也都一律恭敬相待、认真介绍,因为他们知道,穷秀才可能转眼就发达了,小孩总有一天会长大,都有可能变成他们的顾客。琉璃厂之所以成为宝地,是因为这里的人有一颗宝贵的心,这颗宝贵的心叫耐心,他们有耐心培养他们的顾客,有耐心与未来周旋。但是我们今天的社会,人人都是程咬金,咬牙切齿抡着那没头没脑的三板斧,我们的影视界,已经失去了培养观众的兴趣,失去了跟未来周旋的耐心。美国的乔布斯老师把纯粹的商品手机卖出了价值观,我们这里却把应该卖价值观的电影当成了纯粹的商品。

雪山在雪崩的时候,没有任何一片雪花觉得自己有责任。作为影视业中的一个环节,编剧不是变形金刚,也不是程咬金,他不可能满足快干猛上的机械化要求。编剧充其量只是一棵树,需要经历四季循环,才能有年轮的感受;需要吸纳阳光雨水,才能让绿意爬满枝头。无论影视业有多么产业化、工业化,故事的创作从本质而言是且只能是一门手工艺术。很多年来,大家都把讲故事的人当成造梦工程师,把故事当成一个梦,但我坚持不这么认为。我认为,生活才像一个梦。因为生活和梦一样,都带有碎片性和虚假性。讲故事的人不该是程咬金,也成不了变形金刚,他只能讲好他能讲好的故事;好故事,也不是一个梦,而是一条真相的大河,它穿过谎言的险滩,倾泻出情感的瀑布,它让我们看破幻象、不虚此生;好故事是人生另一片没有雾霾的蓝天,不管你有意间还是无意间抬头,它都在那儿等着你,准备带给你深切安慰。希望我们能讲出并制作出这样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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