逗留香港 (5)

然而在那时,环绕在我们周围的始终是那极为辽阔的国土,中国的国土。还有中国人民,雄健壮硕,多灾多难,受损害,受盘剥,贫穷困苦,忍受着他们自己的统治阶级的残酷欺压。他们的伟大充溢在心中,心也变得开阔辽旷;一阵感奋,爱的潮水涌来,我由此意识到,与我周围的人们以坚忍的态度承受的苦难的洪流相比,我的恐惧和悲哀是多么微不足道啊。生活的狂风把这些岁月吹成了碎片、粉屑,吹成一片混沌,但我挺了过来。传统“智慧”的那些驱邪般的絮叨,儒生们的那些关于忠诚的絮叨,那些把木乃伊看得比活人更重要的人所敬畏的那些絮叨,最终都变成了呓语……

尽管我缺少值得写进日记中的那种情操,可是正是在赴武汉的火车途中,我突然觉得自己又重新感到和嗅到了中国的气味,所有那些熟悉的、亲切的、活生生的人民,从拥塞在火车站上的乞丐和难民以及憔悴的士兵——他们患着疟疾,脸色蜡黄,饿得瘦弱无力,拖着农民的沉重步伐走入了一场战争,而这场战争中病死的和被折磨死的人比战死的还要多——从遍及这个辽阔、巨大,张开了心房、眼睛和耳朵的全中国人民中,从田野飘来的大地的芳香里,所有这美丽的、朴实的、富有情意的一切,都使我心醉神往: 我回来了!

乱象丛生的武汉

坐了六天火车,我们抵达由汉口、汉阳、武昌组成的武汉三镇。这是一座横跨长江的三角形大都市,因辛亥革命而著名。1926年,这座城市又爆发了大规模的起义,起义遭到残酷镇压。1938年10月,这里已成为抵抗日本侵略者的大本营。报纸上说要不惜一切代价保卫这座城市,打击日本人。但我看到这座英雄的城市腐败充斥,丑类横行,深感震惊!我给赫斯写了一封信,描述了一个晚辈的真切的第一印象,诚实可信。后来由于畏怯不断加深,人也变得小心谨慎,我便不能再看到来武汉的第一天所看到的那些情形……

1938年10月9日,于武汉

亲爱的约瑟夫叔叔:

自从3日那天离开香港,我们终于在昨天,8日傍晚抵达此间。我们在路上曾有一次受阻于空袭。香港的生活极其昂贵,就像现在大陆的任何地方一样。一间空无一物的房间要七十五元一个月。旅馆都客满,基督教女青年会也住满了人,都是从大陆逃出来的难民,尤其是有钱人。我也许就留在这里,也许到另一个地方去工作;由于大多数医院已经搬迁,也许我离开这里为佳。武汉这地方糟透了,人人只想及时行乐,淫具到处公开出售……今天星期日,是中秋节,明天又是双十节,到处都在大吃大喝……不管怎样,我还是很高兴来到这里,同各式人等进行接触。我从各方面都学到不少东西。赫斯给的六十英镑,我和保黄在香港住旅馆买东西花掉了。我们到武汉时,身上大约还剩十英镑。我打算坚决不给保黄添麻烦。我要到医院去工作,自食其力。

到达武汉的那天晚上,皓月当空,江水银波荡漾,我们和另外几家人都在月光下散步,好像并没有发生战争似的。保黄和我谈起他高贵的父亲。回到旅馆后,又给我看一张照片,说是他的母亲。现在我才知道他在撒谎,那张照片上的女人并不是他母亲,而是慈禧太后的一个宫女。保黄说,他父亲和叔父都当过革命党人,也是孙中山的朋友。我们将去拜望他的叔父唐生智将军。可是,保黄的父亲却是个贪财附势之徒。天哪!他抽大烟,讨小老婆,无所不为,虽然他禁止自己的儿子效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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