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行水上(2)

有时候想,这样一辈子也不错。当然,更多的时候是不满。我总是幻想能去当一名专业作家。那样的话我将有充足的时间去读我想读的书、去看我想看的电影、去接送儿子张珂宁上学散学,去构思我臆想中的伟大的长篇小说。我再也不用写到凌晨两三点,七点钟还要爬起来拖着疲惫的身躯上班(出去开笔会请假,要缜密思考理由和措辞,并让领导感受到诚意和歉意),参加团县委的创建全国卫生城活动(我被委派为小组长,带着几个散兵游勇手里拎着水桶和钢刷去清理电线杆上的小广告),到县委参加各类形式主义的培训并在会后上报活动总结(我会从网络上搜索一堆八股文套用,既乏味又荒唐)。我已深深厌倦了这些。是的,深深厌倦了这些。有时候我甚至想,无论哪个省,只要肯让我去专业写作,无论离家上万里还是条件多恶劣,我都会义无反顾地选择背井离乡。这么想时总有些悲壮意味。我知道,这所谓的“悲壮”是可耻的。我已不是二十多岁、了无牵挂的单身文艺青年。儿子再过两年,个头都快赶上我了。

还好,我尚有无数个夜晚。尤其得了胃病后,我很少参加酒局,夜晚以另外一种深情、宁谧,甚至是陌生的姿态出现在我的生活中。这时我通常会感受到一种人到中年的澄明和快慰。深夜读书,无论是普鲁斯特还是托尔斯泰、索尔·贝娄还是伯尔、纪德还是雷蒙·费德曼,他们的文字散发出的诱人香气,常常让我忘记了自己是一叶无根浮萍,让我忘记了白日的委屈、无奈、疲惫。相反,我好像成了一个善于思考的人,正在星空下,仰望着星斗运行的轨迹,并因双眼所窥视到的和双耳所倾听到的,感到了一些格外的恐惧和幸福。

尤瑟纳尔在她的《一弹解千愁》结尾处,厚道而不无揶揄地说:“男人总是上女人的圈套。”那么,在此套用一下,我想说的是:“敏感善良的人,总是上文字的圈套。”应该是这样吧?风行水上,只有那些触觉敏锐的人,才能捕捉到水纹滋生的秘密,才能看得清水纹消失的痕迹。把这些瞬息的感受,用文字悄悄记录和涂改,并因了这记录和涂改,诞生出更多的失望和喜悦、卑微和虔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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