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前后的参观者越来越多,多半是团组,最近来自东欧国家的特别多,连着好几天我看到来自格鲁吉亚的团组,由会俄语的解说员在展厅里轰赶着,说“轰赶着”用词很恰当,这些团组不是在博物馆里走,而是跑,是在匆忙赶路,他们实质上对参观完全没有兴趣,他们到维也纳这里一路上过多地参观游览已经让他们的感官和头脑十分疲劳。上一周我曾对一位来自第比利斯的男子进行观察,他离开他所在的高加索参观团,来自高加索的团组不只一个,他想单独参观,原来他是一位画家,他向我询问庚斯博罗 ,我高兴地告诉他庚斯博罗的画在什么地方。最后当他又到我面前打听万德饭店时,他所在的那个参观团已离开了博物馆,这个参观团住在万德饭店。他说他在“萨福克风光”这幅画前待了有半个钟点,完全把他的参观团忘在脑后了,他是第一次到中欧旅行,第一次看到一幅庚斯博罗的原作。转身离开博物馆前他说,这个庚斯博罗是他这次旅行的高潮。他的德语讲得不错,很难得。我本想帮助他去找万德饭店,他拒绝了。一个年轻的大约三十岁的画家,与一个旅游团一起从第比利斯到维也纳旅游,仔细观看“萨福克风光”,说观看庚斯博罗这幅画是他旅行的高潮。
这件事让我在这天的整个下午以及晚上都在思考。这个人在第比利斯怎样作画呢?我长时间的在问自己,最后因这个想法不无荒唐也就作罢了。最近来参观艺术史博物馆的外国人,意大利人比法国人多,英国人比美国人多。意大利人天生富有艺术鉴赏能力,他们仿佛生来就是行家里手。法国人在艺术史博物馆里毋宁说感到无聊,而英国人的样子仿佛他们对一切都了如指掌。俄国人对所看到的一切赞叹有加。波兰人看一切都带有傲慢的神情。德国人在艺术史博物馆展厅里的整个时间都在读展品目录,几乎不看墙上挂着的原作,他们走在博物馆里按着目录册的指引,越来越卑躬屈膝地爬行在目录册中,直到进入目录册的最后一页,就是说直到他们人已离开博物馆到了外边。奥地利人,尤其是维也纳人,他们只有少数人来艺术史博物馆,不算那成千个学校班级,他们每年按规定必须来艺术史博物馆参观。他们在老师的带领下参观,这种参观对学生的影响是毁灭性的,这些老师用他们那狭隘的教训,扼杀着学生在参观艺术史博物馆时心中对绘画及其作者所产生的任何柔情和敏感。这些老师一般来说麻木、迟钝,会很快把托付给他们的学生心中对绘画艺术的感觉毁掉,不仅如此,他们带领的学生最终都将成为无辜的牺牲品,他们头脑迟钝,讲解肤浅乏味,在他们带领下来博物馆参观,很可能将会成为每个学生最后一次参观博物馆。跟他们的老师到艺术史博物馆参观一次,这些学生一辈子再也不会到这里来了。所有这些年轻人的这次参观,同时也是他们最后的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