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序:张春是谁(3)

是那么奇怪,这么长时间的点头之交,竟只是因为一个茫然无措的眼神,我就对她信任起来。这种信任仅靠直觉,没有朝夕相处,也没有患难与共。

有时我也很纳闷,为什么我这个坚定的“人之初,性本恶”论拥护者会这么轻易沦陷?她也不算是个好人啊,对来店里消费的顾客冷若冰霜(并不是装的,最好进店后放下钱就马上走)一次店里进来了两个女生,我的狗刚好在叫,女生非常怕狗,惊叫连连,我赶紧把狗抱在怀里。女生还是有些害怕,阿春忽然转过头来,非常不耐烦:“那你们还想怎样?要它去死吗?”现场非常的尴尬,我抱着狗不知如何是好,讪笑着:“没事的,狗不咬人,只是爱叫。”她没事人一样继续玩手机。

她还特别喜欢别人损她的店。新店刚开起来时还没多少人知道,每天生意惨淡,我每次去都喜欢拿她们店里的一张大藤椅堵在门口,坐那晒太阳特别舒服。芙蓉有时看到会说:“你别堵店门口啊,这样客人来了怎么进去啊?”我若无其事:“那有啥啊,反正你们店一个客人都没有。”阿春就在旁边哈哈大笑。

阿春不仅喜欢讲故事也喜欢听故事,听的时候还特别专心。久了朋友们都喜欢找她聊天,每天听不同的人抱怨,再耗费一个晚上帮人家分析,想解决的办法。有时一个陌生人,只要稍微投缘,就可以聊半天。等人走后,她面色憔悴,无精打采,说:“今天实在是太累了。”

有一次我看网易公开课,一个老师在讲海明威的短篇小说《印第安人的营地》,营地里一个妇女难产,在房里痛地大声喊叫。男人们躲到了远远的地方,直到听不到妇女叫声的地方,默默地抽烟,妇女的丈夫因几天前砍伤了脚躺在双层床的上铺,持续听着妇女的尖叫。医生熟练地给妇女做好了手术。临走时发现上铺的丈夫已经自杀身亡。我把这个故事转述给阿春听,问她:“你觉得自己是哪种人?是和大家一样躲得远远的呢?还是感同身受自杀的?”

阿春楞了下:“我没想过这个问题……”

“我要想下这个问题。”

阿春陷入沉思。

有一次,我和阿春一起去海边参加一个外国朋友的婚礼。婚礼非常浪漫,新娘和新郎都是帆船教练,新郎打扮成加勒比海盗杰克船长的样子,在婚礼的最后杨起帆船载着新娘出了海。剩下的宾客们自己玩。沙滩上唱起了歌,大家跳起了舞。阿春那天穿着很漂亮的裙子,海风吹着裙角贴在她的腿上。她被邀请跳一支舞。有些腼腆,笑着。旋转,旋转,踩错步子也不知道,轻盈地跃动,幸福极了。

有一次,阿春告诉我一个梦。梦里的她坐在一栋老式红砖墙边长长的走廊尽头。走廊两边尽是绿色,风吹着,舒服极了。她听到远处有“蹬蹬”脚步声,对面走廊尽头有个小姑娘在跑,左跑到右,右跑到左。她看了一会,认出那是十几岁时候的自己。一会梦里的她笑了,十几岁的自己正在试一双新鞋,跑动着,在听新鞋发出的“蹬蹬”的声音。她一路跑来,经过阿春身边时,看了她一眼。一种打量陌生人的不以为意的少年负气的眼神。扭过头,跑远了……

说这个梦时,阿春语气轻柔,像怕打碎它。

我跟着她一起看到了那条长长的走廊,耳中传来“蹬蹬”的新鞋子跑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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