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灭的记忆(三)

小波去世后,妈妈白发人送黑发人,这种伤痛常人难以忍受。那段时间,我们都不在她身边,给了她最大帮助的是艾晓明。有人说她像传教士一样地宣传小波。是她和很多朋友让妈妈理解了小波,安慰了妈妈。她搜集很多悼念小波及评论他作品的文章送给妈妈看,从精神和物质上给了妈妈很大帮助。同时,她也给远在美国的我们寄来了很多有关小波的书籍和文章,给了我们莫大的慰藉和帮助。

小波去世后,我常常内疚自责,后悔在他生前没好好关心他照顾他。我想作为他的亲人,都会有这种想法。但是后悔无用也无益,我们尘世中的人互相关爱,才能告慰他那在天之灵。

小波去世后的第二年,我们最小的弟弟王晨光也走了。他十五岁就到卷烟厂当壮工,十年后参加“文革”后第一次高考,进入北京钢铁学院(现北京理工大学)。1987年赴美自费留学,千辛万苦获得博士学位,又在密西根大学从事数年博士后研究。刚找到新的工作,就在一个漆黑的夜晚遇害身亡了。

1998年7月7日,晨光下班的路上,车子坏在底特律75号高速公路上。他离开车子到路边寻求帮助时,遇到一个骑自行车的非裔青年人。晨光是个对人不设防的人,他给了这人5元钱问有没有手机可以借用,可这丧心病狂的人看到他钱包里还有钱,就用自行车把他别倒,用一把螺丝刀刺中了他的颈动脉,夺去了他年仅42岁的生命,他身后留下妻子和一对儿女。他的离去给我们全家带来无尽的、巨大的伤痛。现在事隔九年,想起往事依然如在眼前。那一段经历真是不堪回首,不知我们是如何走过来的。现在我捅这个旧伤疤,是因为九年前我们为了瞒住妈妈曾要求媒体不要报道,现在应该给关心我们的人一个交代了。

那时候,北美这里的华人朋友们,中国驻芝加哥领事馆的领事,底特律中国人协会,安娜堡中国人协会,密西根大学中国学生学者会,中国人教会,许许多多认识和不认识的人,给了我们极大的帮助。他们为晨光开了追悼会,帮助我们举办了丧礼,给予晨光家庭经济援助。更重要的是,帮助促成了对杀人犯的公正审判。由于密西根州没有死刑,这个杀人犯被判一级谋杀,终身监禁不得保释。在美国犯罪的人是不一定能恶有恶报的,而这个审判获得了公正结果。这个案子是在晨光去世一周年——1999年7月7日宣判的。审判是由大底特律地区选出的大陪审团裁定的。我方的辩护律师是检查官Christ Coyle,他作出了十分出色的陈述和辩护。

这个官司打了一年整。我们每两个星期跑一趟底特律,逐级出席了底特律市的各级法庭。往往等待一上午,只有十几分钟与我们的案子有关;那杀人犯一会儿说认罪,要求庭外解决,等我们赶到法庭,又说不认罪了,非常折磨人。这期间,此案得到芝加哥中国领事馆的关注,曾经出人、出函给底特律警察局要求查办凶手;中国人协会和中华基督教会也一直在帮助我们,底特律中国人协会更是把这件事当作了他们的一项正式工作在做,几乎每次出庭都派代表陪同我们参加。

人在患难的时候受到的帮助是难忘的。我们在这异国他乡遇到这天塌地陷般的痛苦事件,但是我们得到了来自同胞们兄弟姐妹般的关心、关爱和帮助,一双双温暖的手扶持我们走过了那段艰难困苦的日子,让我们确实地感受到了人间确有真情在,让我们切实地触到了善良的人心,看到了人性中真善美的一面。

在这个事件中让我们最受折磨、最棘手、最难处理的是如何向妈妈交代。我们认为妈妈受不了这个一年连丧二子的打击,而且晨光是她最疼爱的小儿子。我们决定这事要先瞒住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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