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卜卦人

1948年,国民党节节败退,蒋介石不得不开始为自己和国民党寻找一条退路。台湾,成了他的选择。年底,国民党军队在长江以北全面失守。自此到1949年11月29日期间,蒋介石在大陆挥舞了最后几次权杖,其中一次,便是惊动后世的黄金大偷运。

大偷运是在极度绝密状态中完成的,国民党在大陆几十年处心积虑搜刮的民脂民膏,在海上经过几个月的辗转颠簸后,最终抵达了宝岛台湾。至于总额,后世众说纷纭,有的说是全部的国库,有的说是当年大陆财富的90%,里面不乏大量古董。真金白银运到台湾之后,成了蒋介石立足生根和整顿军队的军费,而一批批不可估量价值的古董,现在则摆放在台湾的故宫博物院内,飘摇在海,与大陆隔岸相望。

2013年,一件殷墟出土的象牙带流虎鋬杯在山城的民间藏品市场里现身,要价1200万元,不还价。如果想要重器,先交订金,五日内可拿货,同样也是殷墟出土的文物。这个价格吓退不少买家,但仍有一些资深收藏家和不差钱的玩主赶到这里欲购下此物,哪怕是观上一观,过一把眼瘾也好。

这件象牙带流虎鋬杯便是当年被蒋介石带走的古董之一,时隔多年它为什么会出现在山城,是通天窃贼还是间谍所为?目的是什么?是否通过这条线索可以追回更多绝版古董?因为这些疑问,秦刚带着王家战来到了山城。

据国民党内部高层称,其时还有一批价值不菲的金银和古董被蒋介石秘密藏在大陆的某处,说法有二:第一,这是一批来不及带走的大额财富,后在1955年国民党实施的“金刚计划”和“飞龙计划”中意欲带走,不知什么原因而未成行;第二,这是蒋介石专门留在大陆的秘密军费,至于这笔军费的用途和埋藏地点,目前无人得知。

前几年,台湾一名国民党元老在谈及这件事时无意间说了这么一句话:“天水藏金深千尺,破梦待圆今未醒。”通过这句话可以推断排查,这批财富应该深埋于山城某条水域的深底。

秦刚所在的部门有别于普通的编制单位,里面人员涵盖各行各业,涵盖范围虽广但人员不多,毫无疑问的是,这些全部是一人站出来能独顶半边天的精英。但就是这些精英中的佼佼者,却也查不到说天水藏金的人到底是谁。几十年前和当今的谜叠加在一起,如同山城的浓雾,令人看不到方向。

7月的山城被毒辣辣的日头晒成了火锅,秦刚刚下了飞机,一股亲切熟悉的热浪立刻迎面将他包围,山城是他的故乡,自从当兵以后,他已是好久不曾回过这里了。他深深嗅了一口火辣的空气,如同吃到了久违的纯正辣菜般,浑身通畅。只是旁边的王家战是土生土长的北京人,乍一来火炉地带,着实有些受不住,一下飞机便买了顶草帽扣在头上,两人出了机场打了一辆出租车,直奔洪崖楼区的民间藏品市场而去。

秦刚开出一张挂满零的支票后,终于见到了这枚货真价实的象牙杯,随后他又掏出一张青铜龙纹鼎的照片,表示只要有货,钱不是问题。

老板瞪大眼睛看着这位豪客,咽了口唾沫:“有货!只是价钱上亿,不知二位能否拿得出?”

秦刚终于露出莫测一笑:“我连你一并买下,多少钱?”

打手瞬间冲进这间办公室。秦刚波澜不惊地向王家战丢了一个眼色,王家战点点头,猛从腰后抽出根伸缩甩棍砸向身边一人的头部,一袭得逞紧接着挽了一朵棍花抽向另一人头部,随着两人的倒地,室内顿时拉开了空间。

秦刚也没有闲着,有王家战应付着那群打手,他踱到老板身边,一是防止他有其他动作,二是为王家战挪出空间,棍类武器的杀伤点在于顶端梢部,没有足够的空间甩棍发挥不出应有的力道。王家战是棍术好手,一人一棍对抗八九个持刀打手,将甩棍舞出了幻影护住周身要害,金属撞击声和钝器抽打肉体的声音中不时夹杂着骨折声响,不到半分钟,八个打手已全部被撂倒在地。

秦刚适时取出一柄乌黑锃亮的手枪指向老板的眼球,方便他近距离与死神对视。尔后,他将子弹推向枪膛,清脆的枪机关合声在室内分外响亮。

“你跟台湾方面是怎么联系的?”秦刚开门见山地问道。

“你哪路?我在台湾没有亲戚……”老板看着枪口,紧张得两眼紧凑在了一起。

秦刚突然倒转枪柄砸向他的嘴,两颗门牙随即迸到一旁,老板捂着满是鲜血的嘴,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件龙纹鼎在1949年黄金大偷运时下落不明,这枚象牙杯是当年蒋介石带到台湾的。两件文物的历史,我想你应该比我了解得更清楚吧?”秦刚眯眼透出一丝凶气,“现在该你告诉我,你在哪里得到的这些文物?”

老板缄口不语。

秦刚见他是滚刀肉,顺手在腰间摸出一把泛着冷光的匕首逼在他下巴下,刀锋入肉三分:“给你两个选择,第一,一枪打死你;第二,割断你的气管。如果让我帮你选,我会选第二个。”

“是一个台湾人卖给我的!我们只是交易文物,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他说手上还有殷墟出土的文物,让我帮他在山城联系买家!我就是一个倒卖文物的,我能看出这些是真品,但我发誓我真的不知道它们还有黄金大偷运的背景!”老板浑身似筛糠,但此刻嘴却异常麻利起来。

“这人长得什么样?做什么的?什么时候卖给你的?你们平时怎么联系?”秦刚一口气问出这一串问题。

“个子不高,下巴有点尖,去年7月份他主动找的我,我们很久没有联系过了,他留的号码也成了空号……他的职业……”说到这儿,老板有些吞吞吐吐起来。

“是什么?”

“跟他交谈过几次,他满嘴都是一些神神道道的话,还曾提到过江西龙虎山,我感觉……他像是一个道士……”

“你的意思是,一个道士用道术在台湾偷来文物然后再卖给你?”一直在旁边冷眼观看的王家战终于忍不住出口讽刺道。

“我就怕你们不信,所以刚才没敢说……”老板反倒一脸的无辜。

秦刚收起匕首和枪支看了一眼王家战:“剩下的是你的事了。”

很快,警察赶到了这里带走了老板跟他的手下。当王家战安排完一切走出警局找到秦刚时,他正坐在嘉陵江旁的一家茶馆欣赏着江河日落。

“我说,以后动手的事你来解决行不行?我只是负责为你行方便的,不是你的保镖!”大汗淋漓的王家战一屁股坐在秦刚的对面,端起大碗茶一饮而尽,擦擦嘴角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随后开始抱怨道。

“你是警察,除暴安良是你分内的事。”秦刚托着下巴看着远处的水际,不紧不慢地说道。

“你不也是军人?军人不也是保家卫国?”王家战梗着脖子反问道。

“解放军的拳头和枪口是对外的。再说我已经退伍了,要不是那帮老狐狸的忽悠,我现在早就在家过上悠闲的日子,哪还像现在东颠西跑地继续玩命。”秦刚的语气仍是不紧不慢,气得王家战白了他几眼:“懒死你算了!”

“对了,没有暴露咱们的身份吧?”秦刚把视线从远方收回,看着王家战问道。

“没有,那家伙先是告我故意伤害,又说我是假冒公安;又说你持有部队制式手枪和M6军刀,告你是携带武器装备的部队逃兵来入室抢劫。”

“哦?”这句话令秦刚来了兴趣,“他对部队装备这么了解?你可以告诉你的同行们,建议对他深入查一下,他手里肯定有枪支。”

“这是山城警方的事了,就算没非法持有枪支这条罪,也够他蹲十年八年的了。”王家战又自斟了一大碗茶“咕咚咕咚”咽下,叫来服务员点了几道菜和两碗臊子面,并特意交代不放辣子。几分钟后,他所点的菜端了上来,忙碌一天的王家战早已饥肠辘辘,嗅到饭菜香后,迫不及待地摸起筷子夹了一块牛肉塞进嘴里,然后,哎哟哎哟地叫了起来。

“服务员!我不是说不要辣的吗!”王家战提着筷子不满地嚷道,惊醒了正在沉思中的秦刚,他夹了牛肉尝了尝,咽下:“别嚷了,这就是不带辣椒的味道。”

“这也叫不辣?”王家战拧着脖子反问道,一脸睁眼说瞎话的表情看着秦刚。

“这里的空气都含着辣味,不信的话你去喝一碗江水试试。对了,”秦刚放下筷子,“明天你帮我查件事情。”

“查了。”王家战用茶水涮掉菜中辣味后塞进嘴中,随后在口袋里拿出一张报纸拍在桌子上,继续埋头吃着自己的茶水饭。秦刚拿过报纸,这是一张去年9月7日的老报纸,其中一条简讯已被王家战标红:

2012年9月6日,在山城码头长江边上,不少游客发现江水居然呈比较明显的红色。环保部门推测,这可能是上游因汛期带来的河沙所致。

9月6日下午,环保局的工作人员告诉记者,辖区内的江水确实比往日红了不少,但经排查,均未发现沿岸有违规排污行为,初步推测应是上游汛期带来的河沙导致,具体原因还在调查。

“去年7月份那个台湾人卖了古董之后,整个山城发生了很多古怪事,但就这条可能有点用,事后调查是有人在上游大规模违规开采江沙所致,你的意思呢?”王家战问道。秦刚盯着报纸又逐字逐句地看了一遍,下意识地点点头:“一个国民党元老曾经在台湾说过一句话‘天水藏金深千尺,破梦待圆今未醒’。后来根据调查,这个天水不是甘肃的天水市,而是指江河湖海之类,如今看来,应该就是这里了,这里的水脉属于长江上游分支,被台湾那边称为天水也合情合理。只是,被人捷足先登了。”

王家战听出秦刚语气里的遗憾,他摆摆手:“不不,据当地警方反映,当时确实有一伙人在上游违规大规模开采江沙,后来这帮人又来到下游继续偷偷摸摸地挖沙,前两天刚发现的。”秦刚闻言眼前一亮:“在哪儿?”

“丰都!”

丰都,位于山城东部,规模为县,这座不大的县城还有一个令世人闻之皆色变的别名:鬼城。

相传,这里就是阴曹地府的位置所在。长江之水横穿而过,境内多名山,山峰奇峻,造型诡异,浓雾弥漫,阎王殿、鬼门关、阴阳界、十八层地狱皆在此。在传说中,世上所有的人不管是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黄种人、白种人、黑种人,死后的灵魂都要向丰都城的阎王报到,听候分配。经过询问了解、内查外调、刑讯审理等一道道复杂的手续,最后,阎王根据各人在阳世的历史表现和阴间的现实表现,发放阳世,重新投胎,有的成为神,有的还是人,有的变为猪羊牛马,还有的变成鸡鸭鱼虾。李白有诗云,“下笑世上士,沉魂北丰都”,就是描述的幽都丰都县。

“你能不能跟丰都方面打声招呼,这段时间不要干涉他们开采,以免他们停了工对咱们的调查不利。”

“没问题,这是我分内的事!”王家战把最后四个字咬得很重。秦刚仿佛没听明白他的弦外之音般,收起报纸草草扒了几口饭,丢下筷子催促道:“事不宜迟,咱们现在去丰都。”

两人在嘉陵江旁打了一辆出租车,一路高速赶到丰都,却发现违规开采的地点在长江对岸,两人只好又顺着国道折回大地坝村附近过桥渡江。王家战埋怨秦刚你这个山城人怎么还不知道路,秦刚说自己在山村里长大,又一直在部队生活,将近十年没有回过家,怎么能认识山城的每一条路?说着,两人已经过了江,在汽车站附近找了一家旅馆住下。次日,在王家战的带领下,两人走进公安局去了解情况。

“那个负责人叫李占一,祖籍湖南,他的身份是台商,来山城考察和投资的。”接待他们的民警一说起前两天处理的那起违规开采案子,连材料都没拿便脱口而出,看来印象很深。果然,民警继续说道:“我对这个人印象挺深的,当时我们接到水利部门的电话后过去配合他们执法,那个李占一竟然说自己已经算到今晚会有一坎要迈,还说夜观天象,天南轸宿星偏西,近日将会有一劫什么的,呵呵呵……”

秦刚、王家战相对一视,那个文物贩子说此人神神道道好像是个道士,如此一看,自己寻找的方向没错。

“李占一还说什么了?”王家战不动声色地问道。

“他说已经算到我们会来,罚款早就准备好了,几十万的现金就在车里,不多不少当场就交了,看来这个人确实有点道道……”民警苦苦思索着,“他还说什么根据星象所示……轸宿星归位后……什么朱雀张宿明亮,吉象盈顶什么什么的……”

别说民警,就连秦刚和王家战听着也费劲,见民警还在皱着眉头想着那些晦涩难懂的词,秦刚打断他的思考:“这个人现在在哪儿?”

“不知道,这不归我们管,对方态度还算配合,我们去了就回来了。”

“我们能看看出警录像吗?”王家战问道。

很快,民警在电脑上为他们播放了当时的录像,他指着身穿一身灰色衣物的人告诉王家战这就是李占一,个子不高,下巴有点尖,但脸庞较方正,不是那种尖嘴猴腮的模样。秦刚二人默记了此人的模样后,致谢告辞走出公安局,街上车水马龙,有不少车是外地的牌子。秦刚就近找了一家古色古香的卦店钻了进去,店主指着一本泛黄的经注解释了他的疑问:

轸宿:古代称车箱底部后面的横木为轸,轸宿古称天车,轸有悲痛之意,故轸宿主凶。

朱雀张宿:同样是二十八星宿之一,张宿星居朱雀,身体与翅膀连接处,翅膀张开才意味着飞翔,民间常有“开张大吉”等说法,故张宿主多吉。

李占一的意思很明确:最近会有灾难发生,但灾难过去之后,好事将接踵而至。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他所说的这个灾难又是什么?难道是自己和王家战?

秦刚带着这个疑问又来到丰都名山风景区附近。名山是座山,位于长江北岸,虽是暑夏,但隔着很远的距离仍能感到一丝凉意,远远望去山色狰狞壁立千仞,好似确有一股鬼意藏在其中。两人按图索骥在名山一处山脚下找到了大量的泥沙,受了几日的暴晒,泥水江沙已经凝固龟裂,附近没有一点施工的样子。

“当地警方说接到报案时李占一他们正处在施工状态,我刚协调完,对他们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想让他们重新开工,估计得等几天了。”王家战看着泥沙堆,顺便踢了一脚泥堆,说道。

“那就等,既然他还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肯定不会放弃的。”秦刚环视着座座山峰,看看哪个制高点方便自己隐蔽观察。

“这是什么?”突然,王家战蹲下扒开刚才被自己踢裂的泥堆,泥堆里赫然露出一块锈迹斑斑的铁皮,王家战用手敲了敲,还挺厚实,“是废铁还是被他们疏忽的宝贝?”他嘟囔着拿出甩棍开始撬泥堆。

“别动!”秦刚盯着里面那块锈铁突然想到了什么,“那不是废铁!那是炸弹!”

“啊?”王家战吓了一跳,“你开什么玩笑?”

“我没开玩笑,”秦刚深吸一口气,“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是一枚当年没有爆炸的五号航空炸弹。”

1938年,日军对山城开始了长达五年半的战略大轰炸。次年6月份,日军的魔翼终于飞临丰都上空肆意投弹。所幸的是,敌机初临丰都,投弹不准,多数落入长江与河坝泥塘之内。秦刚怀疑这就是一枚日军当初未爆的航空炸弹,深埋江底几十年,然后被李占一稀里糊涂地挖了出来,又稀里糊涂地将其忽略,算是冥冥中捡回一条命。

秦刚取来江水慢慢浇在泥堆上,直到泥沙浸透松软时,他才小心翼翼地将其扒开,果不其然,一枚带有螺旋桨的炸弹静静地躺在里面,周身披着一层泥泞和铁锈,如不仔细看,只会以为这是一块石头。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王家战心有余悸地问道。

“刚才露出来的是这片螺旋桨片,”秦刚指着炸弹尾部告诉他,“这是二战时日军用的航空炸弹,螺旋桨是保险,炸弹下落时,气流使叶片转动,达到预设的转动圈数后引信保险解开,炸弹呈待发状态,然后弹头着地引发撞针猛烈撞击火药,火药又引发主装药,最后发生爆炸。”

“山城还有这种东西?”王家战作为首都的警察,一向认为繁华秀锦的山城应是物美富庶,没想到还有这种凶险的东西藏在这片宝地。

“都羡美人颜,谁解身后泪。”秦刚轻轻吐出这句词,“有军事学家曾经这样评价过山城,如果山城当时被炸垮了,世界格局可能就此改变。你不是山城人,不知道当年山城的苦。”

王家战默然。

秦刚本想借着这几天时间带着王家战游玩一番,顺便等待着李占一的到来,但因这枚哑弹的突兀出现,他决定放弃这个计划。原因很简单,此时他不可能报警说这里发现了炸弹,如果这样肯定会惊动当地政府进行封锁,继而追查始作俑者,到那时再想等到目标出现,估计得是一年半载之后了。

于是,他又用大量泥沙将炸弹彻底覆盖,以防有人经过时看到发掘。然后又买来帐篷等宿营用品,直接从山脚翻栏而入,登到事先查看好的一座小山头扎下营准备长期驻守。这座山头离风景区核心较远,但视线良好,可以俯视滚滚长江和李占一的施工现场,两人轮番值班,一看李占一,二看炸弹,防止在这期间有不知情的人员靠近,继而无意中引爆这枚长眠几十年的炸弹。

名山有不少野营爱好者和鬼怪猎奇者前来驻营,但像他们俩驻在如此偏僻荒凉的小山头的还真没有。王家战分工白天,秦刚值夜班,此时的他睡不着,这里绿树葱葱寂静如初,他干脆坐在一棵树下呆呆地看着脚下江水,蜿蜒千里,从古流到今,从未停歇。

“想什么呢?”王家战扔来一瓶可乐。

“这个李占一到底什么来头,是私人行为还是代表国民党,为什么卖古董,为什么挖财宝,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秦刚接住可乐,连答带问地说道。

“可能是缺钱呗,卖了古董做寻宝资金,哎对了,这批藏宝到底有多少古董?”王家战喝着饮料漫不经心地问道。

“不知道,据资料分析有不少,金银有价古董无价。当年蒋介石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在大撤退前埋了不少古董,需要时挖出来卖掉就可以做军费。我好奇的是国民党军队全部撤到了台湾,他在大陆还用古董做媒介储藏庞大的军费到底想干什么?难道他还秘密藏了一支军队在大陆?不过,我还真希望古董能再多一些,毕竟是老祖宗的东西,应该由子孙们留在故土保管。想想清末以来,那么多的古董都流失到海外,就好像看着自己父母的遗物被人抢走,自己却无力反抗一样,难受。”或许因为长时间注视着饱蕴沧桑历史的江水,秦刚一脸惆怅地絮叨了很多话。

“你生在首都,有一个富足完美的家庭,体会不到我们山村孩子的苦。”秦刚喝了一口可乐,慢慢咽下,“在小时候我有一个很好的邻村玩伴叫李玮,他父母早亡,从小跟着爷爷靠打猎为生。七岁那年冬天家里没了吃的。你想啊,一老一小能储存多少粮食来过冬?他爷爷寻思着老靠乡亲们周济也不算个事,于是背着土铳进山打猎,结果五天后我们进山去寻,老人早就被大型野兽刨了膛躺在古松下面,死不瞑目,估计是惦记着等他带食物回家的小孙儿……”说到这儿,秦刚有些无法再继续。

“后来呢?”王家战听得入神。

“后来每天夜里都能听到李玮哭。我们两个村隔着一座山头,晚上我能听到他哭着喊想爷爷、想爸爸、想妈妈……有一次我实在忍不住翻过山头去看他,结果看到他把爸爸妈妈和爷爷的遗物都堆在床上,自己躺在中间哭,摸到那身布衣就喊爸爸,摸到那根老烟杆就喊爷爷,一直哭……那些东西,他都不许我碰一下……现在上面派我来执行这个任务,我始终觉得自己就是小时候的李玮……”

“那个李玮现在在哪儿?我可以在北京或者山城帮他找份工作,这点忙我还是能帮到的!”王家战一脸真诚地说道。

“不知道,我之后出来去体校上学了,然后踏上了部队这条‘不归路’,再然后又迈进特种部队,现在……十年了,部队这帮老狐狸也不放我回家,家乡好些情况,都不知道了……”秦刚干笑几声,部队那些首长在他嘴里,统称老狐狸。

“你可以申请调入我们警方口,我们要比军口方便多了。”

“算了,一日为兵终生为兵,兵这个字就像是烙铁,一旦沾上就能烙进骨髓里。你们警察的那身衣服,我还真穿不惯。”秦刚又干笑了几声。

“那,我穿寿衣好看吗?”王家战突然阴冷冷反问道。秦刚纳闷地抬头望去,大吃一惊,不知何时王家战竟然换上了寿衣,正站在自己身旁睁着无光泽的双眼看着自己。

秦刚从噩梦中惊醒。他擦擦额头上的汗,心有余悸,这个时候怎么能睡沉!看看梁下空无一人,天已微微放亮。

之后,一连两天这里没有出现过一个游客,倒是有不少全副武装的警察和武警来过几次,秦刚知道这是警方封闭了风景区,正在进行地毯式排查。凭着在部队锻造出的惊人毅力,他守着背包里的食物和水,两天内只喝了一瓶矿泉水,为的只是保证数天内不排泄,减少被发现的概率。

第三天,殿堂开始出现游客,果真像老保安所说一样,无常殿香客川流不息,绝大多数都是虔诚地跪在蒲团上磕着头,长短香林立在无常二爷面前。白无常在香烟中似笑非笑地看着脚下人,不知道是嘲笑还是可怜;而黑无常永远都是那副凶神恶煞的样子,狰狞地瞪着所有朝自己跪拜的人们。

中午,殿中只剩下一个妇女正在祈求二神善待自己刚刚夭折的孩子,秦刚抓住这个机会,把枪和匕首放在横梁之上,悄无声息地滑下堂柱,整整衣服,背着包像是一个游客悠闲地走了出去。

果然,景区虽然重新开放但加强了警力和安检,由于身上没有任何违禁品,秦刚轻轻松松走出正门,下山直奔饭馆一口气吃了三大碗炒米饭,随后又来到江岸泥沙堆,发现警方在这里仍然拉着警戒线进行调查。没了王家战,暂时无法向警方打听死者是谁,李占一的线索就此中断,秦刚只好就近开了一间房住了进去,几天没有露面。

期间,他拿出配发的卫星加密手机给上面打了一个电话,一五一十地将事情说了一遍,负责他的是一名少将,秦刚这些天的遭遇把他也吓了一跳。

“什么?那个王家战死了?”

“是,有高手在装神弄鬼,至于他怎么害死的王家战,我会调查的。”

“你现在怎么样?”

“刚逃出来,应该没大事。”

“事情小不了。王家战为了帮你协调各方面的关系,是挂着公安部一级特派员的身份下去的,他死在了山城,山城警方肯定会倾力侦破的,你要小心一点儿。”少将语重心长地告诫道。

过了很长时间,秦刚抿了抿嘴,有些无奈地说道:“我知道了。”

“秦刚,你刚进新兵连时我就发现你是个好苗子,在部队这么多年,包括退伍后的这条路,算是我一手为你包办的,我知道你的苦,如果你想退出,等做完这项任务后,我去帮你争取。”少将的慈祥和蔼透过无线电,一丝一缕地传入秦刚耳朵。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秦刚小声解释道。

“你所经历的每一件事情、所知道的每一个内幕,如果传出去都会造成社会的恐慌和一些大麻烦,所以千万不要暴露自己的身份,不要对自己人开枪,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要让组织出面……”

“这些纪律我懂,”秦刚打断他的话,“我现在感觉事情好像没这么简单,事情刚刚发生,山城的警方就铺天盖地地赶到了,他们好像早就知道那天晚上名山会出事一样……”

“你的敏锐性和谨小慎微的态度我很放心,如果事情真的简单也就用不着惊动咱们,如果事情这么好办还用得着你出马?你大胆推断谨慎求证就行,有我和组织做你的坚强后盾,你大胆去做!”少将慷慨激昂地说完,挂了电话。秦刚握着手机,坐在床上仔细咂摸了少将的每一句话,表面上是处处宽慰自己,实则又把纪律强调了一遍。

“这老狐狸!”他小声骂了一句。

终于有一天,秦刚发现名山的警力撤掉了,他买票再次走进风景区,准备伺机拿回手枪和匕首,顺便把风景区浏览一遍算是散心。许多人来这里只是纯粹来旅游,秦刚却从鬼门关一步步登上望乡台,用心体会着王家战死后的步伐。一向不迷信的他破例买了不少阴间用品,在这里烧给了王家战,心里的阴郁顿时清爽了一些。

正如佛家所言:“超度,不是度亡魂,而是慰藉活着的人。”

取得武器后,他还要去做另一件事情。

“这几句话的意思是,要下雨了,你要愿意来这里玩你就来,反正我是不去。来到这里必须要看看天子殿和望乡台,黄泉路那条路线就不要走了,下了雨那里很湿滑的。这是你女朋友给你说的话吧?看样子你们吵架了吧?多好的姑娘,生着你的气还这么关心你,且珍惜吧。”

秦刚在众多卦摊中专门挑选了这个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道服老者,让他解一解写在帐篷上的句子,一番解卦后,秦刚目瞪口呆。

“小伙子,你还有什么疑问吗?”道服老者看看时间,拿出平板电脑打出一张二饼。

“那,这个姿势是什么意思?”反正没事,秦刚决定再试试,他摆出王家战死亡时的姿势,问道。

“礼佛!”老者很干脆地回答道。

“你不是道士吗?”秦刚斥问道。

“天下宗教本一家,万物皆可为佛。”

“如果这个人浑身湿透,一动不动地保持这个姿势,说明什么?”秦刚追问。

“嗯……”老者仔细想了想,“说明他是在雨中礼佛!”

秦刚站起来转身就走,任凭老者在身后怎么喊,再也没回头。

出景区后,路边还有一些卦摊,秦刚对他们的“专业性”已经失去了信心,目不斜视地走过一些摊子,准备去找家正规的道观或者道教协会来询问这些专业知识。

“小伙子,看你有心事,过来算一卦吧。”街的一旁,一个络腮胡子向他招揽生意,秦刚懒得理他,继续疾步前行。

“看你脸色和印堂,最近有亲人过世吧?”

秦刚突然站住了脚步。

“这个手势是道家的子午诀,掐的是太极,分阴抱阳和阳抱阴,你做的是后者,道家修炼手诀。”络腮胡子看着秦刚的手势,不假思索地说道。

“如果这个人跪在两块石头上,这个手诀平放膝盖,浑身是水,是什么含义?”秦刚松开双手,平静地问道。

“小伙子,你说的是前几天山上那起命案吧?”大胡子微微一笑。秦刚心一动,忍住波澜问道:“你怎么知道?”

“呵呵,这件事情闹得挺大,我在这里摆了这些年的生意,瞒不过我的,呵呵……”秦刚还要继续问,大胡子摆摆手,“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还是去茶馆聊个清楚。”

街的对面就是一个茶馆,大胡子不等秦刚说话,将摊子一卷背着直接进了门。典型不拘小节的高人做法,这让秦刚心中升起一丝希望,希望能借他的嘴找到一些线索,最起码解开一个谜团是一个。茶馆内熙熙攘攘,大胡子要了一个单间,点了一壶冻顶乌龙,专门交代要用紫砂壶泡,杯子是紫砂品茗杯。单是这个细节,就把秦刚唬了一下。

山城人嗜茶,但不怎么喜欢红茶、乌龙茶之类,而且用的都是大碗或者是茶缸,这跟山城的气候相关。山城夏季炎热,动辄一身大汗,需要补充水分,喝茶就不仅仅是为了提神,如果不牛饮,一点一点地抿,浪费时间不说,还让人更加感到口渴难忍。更重要的原因是山城人性急,又喜欢刺激。山城人喜好沱茶、老荫茶一类,就因为这种茶泡出来特别酽,其味道特别浓,刺激性也就特别强烈,让那浓烈的味道刺激口、舌、鼻、喉,就会感到特别安逸。

“你不是本地人吧?”坐下后,秦刚开口问道。

“你是警察?”大胡子反问道。

“怎么这么问?”

“近段时间能见到死人,并且这么用心的,除了警察,还会是谁?”

秦刚不想节外生枝,无语算是默认。

“你是哪儿的警察?”不料大胡子按住这个问题不放,非要刨根问底。

“本地的。”秦刚敷衍道。

大胡子紧紧盯着他。

“我是北京来的警察,过来调查一个案子,至于什么案子,你就不要问了。”秦刚发现在这位高人面前瞒不住什么,对方好像能看穿自己一般,“现在,你该说说你的看法了吧?”

乌龙茶送了上来,大胡子自斟了一杯,看看茶色,用力嗅嗅,左手两指捏着品茗杯右手抄底,慢慢送到嘴边轻轻抿一口,吸气咽下。秦刚不懂茶道,耐心地坐在一旁等待着他品完茶香。一口茶入肚后,大胡子只觉浑身通畅,话匣子也随着茶水打开:“既然你是警察,那就说说我的愚见。首先,死者的姿势很是古怪,子午诀是修炼手诀,一般在坐姿和站姿使用。道家没有跪姿修炼这一说,跪姿只用于拜礼,而且只有面对神、仙和真人时才使用,以示特别尊敬。至于跪姿规矩和手诀是相当复杂的一套程序,这跟案子没有关系,我不多讲了。重点在于死者身上的水和膝盖下的石头,这才是关键。”

眼看马上说到点上了,大胡子又开始品起了茶。秦刚也不催他,如果催促,自己只会越来越被动。果然,片刻之后,大胡子忍不住开了口:“现场你看过吗?”秦刚点点头。“天下之物不过是五行相生相克。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同时,水克火,火克金,金克木,木克土,土克水。万物相生相克,生生不息,绵绵不绝,缺一不可。”

大胡子绕口令般说完五行相生相克原理后,停顿一下,看着秦刚问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现场应该还有金属物吧?”

秦刚忽然想到那根甩棍和手枪,点点头:“不错,是有金属物,我能听懂你的话,现场的东西是为了求五行俱全,但是火呢?现场没有火堆什么的。”

“死者自身的怒火。人是万物之尊,还有什么比人类自身产生的心火更无上的呢!”大胡子哈哈大笑地回答道,笑声有些疯癫,很不合时宜。秦刚的眉头不易发觉地皱了皱:“都全了,凶手的意图又是什么?”

“钱和警告!”

“请细说!”

“死者是命案主体,所有凶手最主要的意图都会在死者身上体现。刚才我讲了,金乃石土升华之物,而金又生水,死者双膝跪有山石,山石依上而下被水淋透,象征天水循环永无止境,这是大吉之象,表示凶手只想求源源钱财。”顿了顿,“但是,这更是大凶征兆。”说到这儿,大胡子一敛方才不恭面色,一脸的严肃。

“对我的警告?”秦刚侧侧身体,竖耳细听。

“天有变,各行各道,天子望乡,莫走黄泉。这四句话不是道家术语,只能算几句黑话罢了,如果只让我猜这些话,我也道不出个一二三,但是结合现场,我还是能看得出一些东西。”

大胡子说:“当今很多院子里都有假山和流水,图的就是生金,而后金生水,形成循环不尽之相。如果只想求财,何必要中间放堆火?水火不相容,水在上,火在中,石在下,五行逆转,乾坤必变。凶手或许是怕全部逆转破了自己的吉象,所以才稍微变了一下五行,然后写下这些话,一是警告,二是提醒。”

“到底什么意思?”秦刚越听越糊涂。

“这些话正确的顺序应该是,天子望乡,天有变,各行各道,莫走黄泉。让我解释的话,就是当年有个‘天子’还在想念着家乡,一心想回来,天地会随之发生变化;我来到山城只为求财,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各行各道,如此,黄泉路上没有你。”

听到这儿,秦刚笑了,发自内心的笑:“你说的这个‘天子’,应该是蒋介石吧?”话音还未落,他的笑容僵住了,自己之前不正是怀疑李占一的身份?难道他真有国民党的背景?随后,他又笑了:“我知道蒋介石一心想打回大陆,退到台湾后也尝试过几次。现在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他也死去多年了,如今国泰民安,国民党还能凭借什么能力重新洗国家这副牌?”

大胡子又自斟自饮一杯乌龙:“我就是一个算命的,这不是我考虑的问题,凶手只为求财,这也不是他想的事情。你是警察,可以考虑这个问题。但今天你我聊得很投缘,我劝你一句,回去吧,你面对的是一个非常厉害的对手,懂武通道,他要是想要你命,你会随时随地惨死,死者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命是自己的。好了,”大胡子站起身,“该说的我都说完了,何去何从你自己决定,卦金免了,这壶茶比卦金贵得多。”

“这世上有鬼吗?”秦刚没有动,看着他背影问道。

“人是世上鬼,鬼是身后人,人人鬼鬼谁能分得清!”大胡子撂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秦刚守着一壶凉茶,坐了很久。

大胆推断,小心求证,对方虽然有些疯癫,但话中带理有一定的可信性。如果真如他所说,寻找蒋介石藏宝的任务只是个表面,背后所隐藏的东西,将会更加庞大复杂。

他拿出电话按了一个键,接通后直接问道:“世上有鬼吗?”

“有啊!你以前不总是在背后叫我老鬼吗?哦对了,现在改成老狐狸了!”

“不开玩笑。”秦刚把刚才的谈话内容说了一遍,又问,“你怎么看?”

“江山大事不是靠风水或五行就可以得到和守住的,各朝各代哪个皇陵不是修在龙脉宝穴上面的?你又见哪个封建王朝真的千秋永固了?‘万里长城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这句话你难道没听说过?”少将在电话那端连续反问道。

“李占一的消息查到了没?”秦刚换了一个话题。

“查到了,但没有什么用,资料显示就是一个普通的台湾人,更深层的资料现在还在查。对了,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秦刚沉默了一会儿:“线索完全断了,我想在山城等一等,李占一肯定还会有动静的,山城最近都会发生什么事情,你们也要帮我留意一点。”

“你想要个什么新搭档?我去给你协调。”

“算了,王家战这么一个悍将都暴死在这里。再等等,等我需要时再跟你要。”秦刚说完,挂了电话看着桌上那壶凉茶,摇摇头走出茶楼买了一瓶冰镇矿泉水,站在冰箱前仰脖喝了起来。

“小伙子,算一卦吧,不准不要钱的。”旁边,一个六七十岁的老者坐在路边怯怯地向他招呼道,秦刚看他白发苍苍得可怜,掏出一张20块钱丢给他,喝着水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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