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孟先生接我去处理一下“他的蛋”。
关于“他的蛋”,要从我从孟云床上醒来的那一刻说起。
在我意识到我跟孟云一夜情了时,已经是婚礼第二天的中午。这个时候才发现电视剧里小说里那些关于“一夜情”的描写都太不详细了,我脑中迅速盘点自己看过的所有类似剧情,没有想出一种跟目前状况类似的。我直挺挺躺在床上完全不知所措,现在应该快点走掉?还是应该叫醒他?或者在这儿躺着等他醒来?
脑中不由自主联想起他醒来后的情形:两个人光裸着身子满嘴酒气地躺在床上看着对方,脸上却客气地笑着说:“Hi,你好,又见面了,真巧啊!”
这场面太诡异了……我决定快点离开,于是就近扯了件孟云的衬衫勉强蔽体,蹑手蹑脚地走出卧室。床上的孟云浑然未觉,临关门时看着他熟睡的样子,竟有几分“此生不相见”的忧伤。然而这忧郁的情思还没坚持两秒钟,便中止在我转身的一刻。
孟云家的客厅一片狼藉,“被洗劫过一般”已经不足以形容那种惨状,“被一个喝醉的小偷洗劫过一般”倒是比较贴切……地上堆满了脏掉的衣服,其中孟云昨天穿的西装尤其显眼,这个位于新天地地下一层的大牌正装,正狼狈地堆在地上,被我吐得色彩斑斓黯淡无光。
我内心涌起一阵伴随着淡淡恶心的深深内疚之情,与此同时,肚子也十分配合地“咕”叫了一声。
我饿了,这比搞脏孟云家更糟糕。刚来北京时工作忙总不好好吃饭,把胃搞出了毛病,只要不按时吃东西,我就会不停地打嗝,状态十分尴尬。我站在客厅里,感觉自己正身处于一个核反应堆,再过五分钟,受到辐射的我就会变身成一个咕咕鸡。这下无论出于身体还是出于道义,都不适合马上离开孟云家。
我捡起地上的衣服,边简单整理客厅边想办法。一转身,忽然注意到孟云家的厨房。
诶~不如做个早饭好了,就当给他赔罪,又可以避免成为咕咕鸡。
我为自己的智慧感到骄傲。当时的我并没想到,我会为我们亲手烹制一顿标价四十万的早餐。
孟云家的厨房宽敞明亮工具齐全,白瓷青花碗碟倍儿上档次,整个儿厨房有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简单来说就是,除了食材,什么都有。冰箱里就剩下几根即食香肠,还有桌子上放着的一盒鸡蛋——这一盒八个鸡蛋都画着简单的黑色花纹,乍一看有点像工艺品,估计是超市为了促销搞出的花样。
我边感叹孟先生活得真小资,边忍痛敲碎了它美丽的外衣。
那一刻倘若我看到鸡蛋盒子下压着的“卵之灵——蛋图腾绘制馆”小卡片,倘若我能想到这是一顿巨额早餐,就绝不会下此狠手。
当我穿着他的白衬衫光裸着两条腿一手煎蛋一手火腿看着孟云时,还以为他脸上那种又喜悦又震惊又复杂的神情是出于“饿”+“惊艳”。但接下来,我们的对话是这样的:
“……这是……鸡蛋……?”
“是啊,你没见过鸡蛋?”
“这个……不是鸡蛋。”孟云很为难又很温吞地笑着,“是一个斯洛文尼亚艺术家的工艺品。”
他看了看他的蛋,又看了看我。
“但是……没关系,现在它是煎蛋了。”
如果我是编剧,我才不要写一夜情之后两个人谈情说爱的剧情,太老套。要写就写一夜情的第三天,我跟一个还不大认识的男人,去谈一桩关于“他的蛋”的生意。
在孟云的解释中我得知,他公司业务的其中一项是做创意版权。收集全世界新奇有创意的艺术品买下版权,然后推向市场或介绍给收藏家。就像被我敲掉的“图腾蛋”。这个由斯洛文尼亚女巫亲手绘制的图腾蛋带有某种神秘的爱情力量,因为在以前的南斯拉夫,鸡蛋就是神圣爱情的象征,所以,我敲掉的是四枚带有灵异气息、地域特色、价值不菲的艺术品鸡蛋。
孟云转头笑着看我:“是带有神秘力量的咒语鸡蛋哦,夏小姐小心因此失去一生中最珍贵的那段爱情。”我横瞥他一眼,有些闷闷不乐,“可是鸡蛋是你吃下去的。”
这个鸡蛋会不会让我失去一生中最珍贵的爱情我不知道,但显然,眼下它要让我失去最珍贵的金钱。
诡异的工艺品店里,传说中的女巫艺术家Phoenix操着古怪的英音傲气十足地哼哼了几声:“画好了咒语图腾还要为它施法,有多费精力你知道吗?你得按原价赔偿!一颗十万!”
一!颗!蛋!要!十!万!在一个鸡蛋上乱画几笔就十万……我脑中充满了“呵呵呵”的冷笑和“呜呜呜”的哀嚎——呵呵呵今天花了四十万做了一次煎蛋,早知道多吃两口啊!呜呜呜四十万啊就为了几个鸡蛋?
看来无论是中国还是外国讹钱的方法都是一样的,好像“你知道我有多努力吗”这一句反问就能让自己获得更多价值似的。
谁知孟云眼睛也不眨地同意了,我则没那么淡定,直到被孟云拖回车里,才渐渐缓过神。
“四个鸡蛋四十万?”我费解极了,“这个Phoenix是可以从蛋里孵出凤凰来吗?”
孟云笑笑没说话,专注开车,送我回家。我在脑中不断盘算,怎么把自己卖了才能获取最大价值呢?如果论斤来的话我现在九十斤,如果赔四十万我至少每斤肉卖四千块才行,号称世界上最贵的日本和牛肉,一斤也才不过两千多块啊……
蛋碎了……真的很疼。
坐在副驾位的我一脸苦笑,已经考虑去买一箱馒头过省吃俭用的日子了。
眼看着车就要到家,我无精打采地承诺:“四十万我会尽快还给你的……”
“不用。”他答得干脆利落。“啊?”
“没关系,你别担心了。”“可是——”
“是我把那盒鸡蛋放在餐桌上的,你又不知道那是什么。”他将车子停稳在楼下,冲我笑了笑。
“而且我都说没事了你怎么还把责任往身上揽,女人偶尔示示弱,没关系的。”
他说没关系的。
我呆愣愣地站在楼下回味着这句话,目送他的车子驶出小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