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4)

“很酷是不是?”沟口先生骄傲地竖起了大拇指,但马上又皱起眉头,“不过啊,毒岛先生他们好像很生气呢。”他说了句泄气话,而且原本直呼其名,现在又加上了“先生”二字。一个面相凶恶的男人突然害怕起来,这种落差在我看来十分滑稽。

服务生走过来往沟口先生的杯子里添水,我凝视着一边发出清脆的响声,一边填满杯子的清水。

“那个,”我开口道,“其实,我今天有些事想跟沟口先生说。”

这句台词是我昨天一边看搞笑艺人演歌剧一边练习过的,没想到实际说出来反而没有排练时那么紧张。

“你不想干了吗?”沟口先生眼中闪过一道光。不过也可能是我的错觉。

“你怎么知道的?!”

“还不是靠直觉。能让你那么充满歉意地说出来的话,无非是对我没好处的。这样一来,不是找我借钱,就是找我辞职,如此而已。”

“可以吗?”我用吸管吸着杯子里残留的果汁。

“可以。”沟口先生噘了噘嘴,抬了抬眉毛,“我怎么可能这么说!”他猛地大声说。那逐渐抬高的音量让我感觉像是胸口挨了一拳,不由得向后倒去。“我教你干活儿,让你独当一面,你知道老子有多辛苦吗?好不容易你能管点儿用了,却跟我说你不干了,有病啊你。老子好不容易从毒岛那儿独立出来,正要施展身手呢。你太小看我了吧?”

“我怎么可能小看你呢??”

“那是为什么?难道你突然想回老家照顾双亲了吗?”

“啊,是的。”我想也不想就回答了。我想起自尊心很强,喜欢打扮,实际上也确实给人时尚印象的母亲。她十分在意我的考试成绩,总是很鄙视我的班主任。

“少骗人了,你双亲不早死了吗?”

“啊,那是骗人的。”

“没死吗?”

“啊,不,都死了。”父亲病逝,母亲在我初中还没毕业的时候就遭遇交通事故去世了。虽然这对夫妻的关系从来没好过,但最后这种孤独的离别还是让我很是感慨。“我说要回老家照顾父母是骗人的。”

“烦死了。”沟口先生苦笑道,“那到底是为什么?你要开始一段寻找自我的旅程吗?”

“寻找自我?我才不找呢。我就在这里啊。”

“你说得没错。自我根本不用寻找,你有时能说出很值得深思的话来。不过算了,把理由告诉我吧。为什么你不想干了?”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觉得我的工作总是让别人怕得想哭。”今天那个开豪车的讨厌男,还有在公园见到的小新的母亲都是。“看着别人那么痛苦,我一点都不快乐。”

“要是你快乐了,那就不叫工作了。”沟口先生叹了口气,“我突然理解一个父亲面对满口理想的儿子是什么心情了。”他不耐烦地说。

“所以我想先辞掉再说。既然要做,不如做些开心的工作。”我有种将所有话都说出来的成就感。

“你是不是被熟人或妹子灌迷魂汤了?”

“我没有朋友,更没有女朋友。”

沟口先生好像观察了我一会儿。一开始他眉头紧皱,似乎恨我恨得不得了,我不禁想,沟口先生生气起来真是太可怕了。过了一会儿,他给我的压迫感消失了。他长长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连杯子里的水都泛起了波纹。

“好,我明白了。”

“啊?”

“我当然很生气,也很难理解,不过,我倒是不讨厌你。所以啊,我也没打算强迫你留下来。”

“沟口先生。”

“搭档不想干了,我还强迫他跟我一起说相声,这样根本没办法把观众逗笑。一样的道理。”

我无法理解为什么话题会突然变成相声,但还是兴奋地说:“那,我真的能走啦?”

沟口先生竖起食指,指着我的鼻尖。“但有个条件。”

“条件?”我感到胃部一阵抽痛。当我们向某些人提出条件的时候,多数都是“只有自己能获益”的条件。

“你刚才说,你没有朋友,是吧?”

“没有。”我根本自豪不起来。

“很好,那么,去交。”沟口先生笑了。

“交?”

“把你电话拿出来,照我说的写一条短信。”

“发给谁啊?”

“我给你随便输入一个号码。你的手机不是不用邮箱地址,就能直接给电话号码发短信的吗?”

“这样就能交到朋友吗?”

“要是能收到肯定的回复,你就毕业了。”

“肯定没戏的。”这种事情连我都能想象出结果来。突然收到一个陌生人的短信,要跟自己“做朋友”,谁会回复说“好啊,我们交朋友吧”?在短信和网络诈骗横行的世道,谁会如此毫无防备呢!

“这是我对你的让步。好了,电话给我。”

“要是事情没成,怎么办?”

“那你当然就不能辞职,还要被剁掉一只耳朵以示惩罚。老子要把你那有福气的大耳垂给弄成破财相。”

“真的吗??”

“真的哦。”沟口先生不断用手势催促我快把电话交出来,“我想起我老爸以前说的话了,他说‘交朋友比生孩子还困难’。”他补充道。

沟口先生还是个孩子的时候,经常被父亲施暴虐待,我想起他对我说过的那些经历。恐怕他父亲自己就没什么朋友吧。

“我从小学起就没有交过朋友。”我说。

“那你的人生可真够寂寞的。”

“不过还是有几个关系还算不错的同学。啊,话说其中一个人最近上了报纸,把我吓一跳呢。他好像当了电影导演。”

“那不是很厉害嘛。什么电影?”

我将还依稀记在脑中的电影名说了出来,沟口先生似乎理所当然地表示没听说过。“嗯,总而言之,交一个意气相投的朋友,再找个值得信任的医生,这是人一生必须做到的事情。”

“是啊。”

“快发短信,马上交个朋友。不然你就完蛋了。”

我从口袋里掏出小灵通,递给沟口先生。然后缩回手来,摸了摸耳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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