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2)

“原来是那种玩意儿啊。”我嗤笑道。

“什么是随号?”

“随便一个号码的意思。随便编一串号码发的短信。这个电话号码,你认识吗?”短信上还留有送信人的号码。

“不认识、不认识。”父亲理所当然地摇头道,“这是不是人家说的什么交友网站之类的东西?这算是骚扰短信吧。”

我故意像捏着死耗子的尾巴一样捏着小灵通,还给父亲。

“应该是垃圾邮件吧,虽然有的邮件目的是把你骗到网站上去,但这个肯定不是。搞不好真是跟你搭讪的。总之就是很可疑。”

从短信的内容看,明显是男人诱惑女人的文字。但这些蹩脚的文字不巧被发送到了正面临家庭破碎的中年男人手上,我不禁开始同情那个发短信的男人,觉得他太倒霉了。

“只要不理他就没事了。”

父亲却死死地盯住那条短信。

“喂,你听到了吗?我叫你无视它,无视。”

“哦。”他敷衍道。

我无奈地看向母亲,她既不气恼,也不微笑,而是静静地看着自己的丈夫。不,他们已经签了离婚协议,所以是前夫。总之,她就那样看着这个一起生活了将近二十年的男人。

“那个??”不一会儿,父亲小声说。

“怎么了?”我不耐烦地问。

“老爸我啊,想要个朋友。”

“啊?”

“我能回复这个短信吗?”父亲可怜兮兮地说完,又盯着手上的小灵通。

“回复?你是傻瓜吗?发短信的肯定是个年轻男人,人家根本不想同你这种大叔交朋友。”

“人家好像要带我去兜风哦。”

“那是在搭讪女孩子的好吧!”我粗声大气地指正道。

父亲的声音和反应看起来意外地认真,让我害怕他是真心这么想的。

“我能回复吗?”

“别干蠢事了。”

“有什么不可以的?”母亲突然笑着说。

“妈,你在说什么呢!”

母亲站起来,消失在厨房里,很快拿了一块抹布出来,把餐桌擦拭干净。在处理掉冰箱,卖掉电视机后,这已经是家里唯一的家具了。

“那不如,”母亲在父亲身旁擦着桌子说,“你回复他,问问清楚吧。”

“啊,问什么?”父亲已经迫不及待地按下按键,开始回复了。

“你先问问,兜风的车能坐几个人?”

“什么意思?”父亲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再问问吃饭的事情,最好不要是中餐。沙希一吃油腻的食物就会得过敏性皮炎。”

“搞什么啊?!”我无法理解母亲的真实意图,不由得皱紧了眉头,“什么意思?”

“喂,喂。”父亲困惑地说,“我们大家都去吗?”

母亲露出了理所当然的微笑。

“这肯定不可能的。”我恶狠狠地说,同时父亲也发出“那是我的朋友啊”之类的抱怨。

☆年轻男子

“开搞吧。”驾驶席的沟口先生说。我在副驾上,再次确认安全带系好了。他踩下刹车,车速缓缓降了下来。沟口先生已经驾轻就熟了。在狭窄的单行道上,后面的车明显受不了我们缓慢的车速,时不时地找机会想超车,我从后视镜中清楚地观察到了那辆车的企图。我们走的这个方向车辆稀少,与之相对,反方向的交通就十分繁忙,因此后面的车应该很难找到机会超过我们。

沟口先生看了好几次后视镜,左手一直握着手刹,然后拉了起来。

我们的车尖叫一声,迅速减速。与此同时,我感到身后传来一阵猛烈的冲击,车身后部响起被撞凹陷的声音。跟往常一样,我的身体剧烈摇晃,车子又发出一声尖叫,停了下来。霎时间,周围陷入一片静寂。我重整姿势打开副驾的车门,跳了出去。

与我们追尾的是一辆白色高档国产车。

我敲着驾驶席的车窗,叫司机下来。

司机还没从突如其来的撞击中反应过来。那是个四十多岁,留着一嘴胡子的男人。我不禁想,这男人真不讨喜。中年男人的裤子上系着两根吊带,我从没觉得谁穿吊带好看,唯独这个男人歪打正着,竟那么适合。我实在看不出他到底是做什么工作的。只见那讨厌的中年男人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平时的他,很可能是那种在俱乐部或高级酒吧里在女人面前装模作样、侃侃而谈的人。

我继续敲窗子,不一会儿,车窗降了下来。

“你干吗撞我们的车啊!”我凶巴巴地说。

“不。因为你的车没亮刹车灯,我不知道要停车。”男人表情僵硬,但还是辩解道。

“什么刹车灯啊,狗屁的,你给我下来再说。你意思是说我们车上的灯坏了吗?怀疑我们车况不良吗?”我们是用手刹停下来的,刹车灯当然不会亮。

“不是的。”已经慌了神的司机不情不愿地下了车。

“唉,你这人,撞得也太狠了点。”沟口先生走到我身边。乍一看他干瘦干瘦的,虽然面相很凶,但整体感觉像个公司小职员。其实从十几岁起,他就接受专业的运动员训练,浑身的肌肉结实得很。我曾经好几次目睹他用关节技将比自己高大许多的男人轻松搞定。至于他的脸,一双眼睛尤其锐利,就像要把别人一口吞掉一样。他一皱眉就把小孩子吓哭的光景,我见过不少次了,就连大人,看到他那样的眼神大多也会吓得眼泪直打转。

“我拜托你,好好保持车距行不行?听好了,所谓的人生,最重要的就是距离感啊。”

“你要怎么赔偿我们啊?”我粗鲁地质问。这些都是早已用惯的台词,根本不用经过大脑就能说出来了。

“能跟保险公司的负责人说吗?”那个讨人厌的男人明显已陷入混乱,但还是主张先报警,然后通过保险公司来商量赔偿问题。

真麻烦啊,我想。连我都开始烦躁了,想必沟口先生现在比我还要烦躁。

“我说你啊,真觉得我们是无所事事的闲人吗?老子现在急着有事,哪儿来的时间跟你等警察,确认事故责任?你还要我跟保险负责人说?别把别人想得跟你一样闲好吗?我们看上去像无所事事的人吗?我们的时间可是按刻度计算的。”

“啊?”

男人正要反问,我马上补充道:“是按分钟啊!按分钟计算的。我们的工作是分秒必争的。”

“总之,你先把驾照拿出来。”沟口先生压低了声音。

我也伸手催促道:“快,拿出来。”讨厌的男人一时无言,似乎想找个理由拒绝。“快,拿出来。”我又催促道。过了一会儿,驾照就到了我手上。我从口袋里掏出数码相机,拍了张照片,把地址、姓名和脸都照了进去。这人名叫“丸尾仁德”。

“怎么看起来像夹着尾巴逃走的人会用名字啊。”我话音刚落,沟口先生就把脸凑过来。“仁德不是怀仁尚德的意思吗?那怎么能把别人的车给撞坏呢!”他说,“等我算好修理费会给你打电话,你把号码告诉我。”

对方已经失去了反抗的意志,乖乖地在我递出的笔记本上写下了手机号码。我马上用手机拨了一遍,讨厌男的口袋里响起电话铃声。看来不是瞎编的。讨厌男已经失魂落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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