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现在的金泽八景一带是横滨市立大学等设施所在地,这里虽然是有名的学生街,但周边也盖了很多漂亮的公寓楼,在这些公寓楼的阳台上,很容易看到海边腾空的花火。

这天晚上,伴随着救火车的警笛声,万家灯火在熊熊大火的映衬下显得黯然无光。

笹本纱和站在自己家的阳台上,一边吃着冰棍,一边呆呆地望着楼下。她家所在的公寓楼和那栋着火的独栋别墅之间有一幢新的独栋别墅,从里面出来的一家四口引起了她的注意,丈夫、妻子和两个女儿,站在估计比纱和家卧室还大的露台上,丈夫一把抱起了缠着他的小女儿,一家人关注着火势。他们住的这幢别墅位于河边拐角,刚建好,十分漂亮。纱和就这样看着,直到融化了的冰棍滴落在脚趾上,她才不由自主叫了一声。低头看着冰棍儿在人字拖和脚趾间慢慢融化,纱和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但紧接着身后传来开门声阻断了她再去探究。

“老公回来啦。”纱和顾不上把脚趾上的冰棍残迹擦干净,转身离开阳台,穿过黑黢黢的客厅来到门前,丈夫笹本俊介已经脱了鞋迈上地板高台,可纱和却忘了开灯。

第二天,俊介按往常一样叫了一声“麻麻”(妈妈),正在阳台晾衣服的纱和回过头来。“听说昨天的大火是有人故意放的。”“放的火?”纱和把自己那些一点也不性感的再普通不过的胸罩晾好后转过身来,看到俊介把宠物仓鼠放到手上,再放到饭桌上铺开的早报上,喂它们吃东西。即使在上班前这么匆忙的时间段,俊介也会细心地照料着小仓鼠。

“想想都可怕!”纱和把视线再次投向昨晚发生火灾的那座独栋别墅,烧得只剩房梁的现场已经被蓝色塑料编织布围了起来。“那犯人抓住了么?”纱和问了一句。

“应该没有。虽然里面的人都跑了出来,没什么伤亡,可房子全毁了。好不容易盖好的呢,哭都没地方哭去!”俊介说。

仓鼠下面铺的早报的社会版上,有一小段新闻,标题是《横滨金泽区一幢独栋别墅发生火灾,建筑全毁,疑是有人纵火》。“说起来,那幢别墅旁边的房子有一家人搬进去了。”纱和继续说着。她晾完衣物,回到房间,来到厨房。这是一间开放厨房。“你说那幢新盖好的别墅?”俊介起身来到阳台,眯眼仔细看了看楼下的那幢特别显眼的新宅。

“一对夫妇和两个孩子,看上去是蛮普通的一家人。”纱和把两人份的便当装好,又把茶注入保温杯,想起昨天晚上看到的露台上的情景。

“能住进这样的新居真厉害啊!”俊介关上了阳台的外窗后,低头看了下手表,大呼一声,“啊!都这个点了,今天早上还得去趟展厅呢!”俊介慌忙把仓鼠塞进了笼子。

“粑粑(爸爸)先走了啊!”俊介准备出门。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精巧的木笼上镶着一块木牌,上面用可爱的字体写着“仓健和仓美的家”,足见俊介对仓鼠的喜爱。“粑粑,我也走!”纱和慌慌张张地跟了出来,灰色套头衫牛仔裤,这种临时工的装扮怎么也谈不上时尚。“妈说六点来咱家,你照顾一下啊。”俊介交待着。“又来啊?”纱和想要尽量克制自己不流露出厌烦情绪,努力显得友好,但口气上还是表现了出来。俊介自动屏蔽妻子的不满,没有任何表示,来到电梯前按了下行的按钮,等电梯门开。笹本家刚好就在电梯口旁边。

“妈来了还是你做饭,也不用太讲究,做个土豆烧肉,再加上鱼干、色拉,还有酱汤就差不多了。”俊介继续交待。“这还不讲究?”纱和嘟囔着发泄不满。俊介对她根本无视。“麻麻,鞋带又开了。”俊介指着纱和的匡威鞋说,同时,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了。“啊,电梯来了,麻麻,我先走了。”俊介钻进电梯。正蹲着系鞋带的纱和“哎”了一声,仰起脸一看,电梯门已经关上了。

纱和心想:我可不喜欢被丈夫老叫麻麻,又没生孩子,他纯粹是为了讨我欢心才那样叫的。算了,叫就叫吧,无需非得惹他不高兴。

纱和骑上自行车直奔打工的超市,这是一座可以骑车上去的过街天桥,纱和奋力蹬着自行车上桥,一眼瞟见了那家高级独栋别墅里出来的女人,短发配上她性感而苗条的身材显得十分动人。即使离得很远,纱和也能看出她身上那件夏款蓝色毛衣无论是款式还是面料都是绝对的高级。

纱和骑车路过她家,门牌上刻着“泷川”,小院里停放着两辆豪华轿车。还路过了被蓝色编织布围裹的火灾现场,确实如报纸上说的一样,高级别墅烧得只剩房梁了。

纱和心想,虽然这话不能跟别人说,但说真的,如果换做我家着火,我倒心想不会感到特别难过。又没有什么失去之后就痛不欲生的东西,反倒可以把平时想丢却不能丢掉的东西打发掉,从头再来反而更清爽么。

“找您 695日元,谢谢光临!”

胭脂红的头巾,胭脂红的围裙,这是超市给临时工穿的制服。纱和站在收银台看了一眼表,还有十分钟就三点了,三点就可以下班了。

“欢迎惠顾!”纱和习惯地说了一声。伴随着高跟鞋敲击地面的清脆声音,早上看见的那个独栋别墅的美妇站定在纱和面前。她的购物筐里放着一瓶红酒和几瓶进口罐头,她穿白色雪纺布衬衣,配着掐腰长大衣式的背心,简直就是从时尚杂志里冒出来的时装模特,再加上她戴着墨镜,在超市里不引人注目才怪!

“这红酒有冰的么?”美妇问纱和。“我们这里只有常温的。”纱和答道。“好吧,就要这个吧,结账。”美妇拿出了她的名牌钱包。“昨天的火灾,把我吓坏了!”纱和一边把红酒放进购物袋,一边开始与美妇搭话。美妇什么也没说。“您是刚搬来的吧,我家就在你家河对面的公寓楼上。”纱和故意想调动唠家常的气氛,可美妇对她的话依旧没有表现出兴趣。“竟然有人放火,这样的事决不能允许,应该让警察赶快抓住他!”纱和继续说着火灾的事。“多少钱?”美妇不失优雅地制止了纱和的聊天欲,开口问。“啊,总共是 5706日元。”纱和刚说完,美妇就掏出信用卡,当然,必须是金卡。“这是您的信用卡。”纱和接过来,在卡机上划了一下后还给美妇。

“谢谢光临!”纱和微微鞠躬行礼。“

不客气。”美妇挽起购物筐,伴着清脆的高跟鞋声走了。接班的临时工松田峰子大妈溜进收银台,在纱和的耳边开始叨叨。峰子五十多岁了,跟纱和妈妈的年龄差不多,但看上去年轻些。“这种人真讨厌!”峰子指的是美妇。“是吗?她不是大美女么?”纱和一边把“暂停收银”的牌子放到收银台上,一边说。

“老天爷真不公平,真想把这每小时 890日元的临时工作辞了!”峰子一边笑着叨叨着,一边啪啪地拍着纱和的肩膀,“多少钱?”她学着美妇的口吻说话。

“哎哎哎,你们别聊了,把钱数清楚,交接完了么?”管她们的清水博美走了过来。博美二十五六岁,虽然比纱和小,但已经是正式工,地位比临时工高多了。

“报告主任,马上交接完毕!”峰子有点耍怪地回答道,博美无奈地哼了一声。

“笹本你是三点下班吧,超过时间再打卡也不会多给你算钱的!”博美愤愤地说完就走了,纱和傻乎乎地看着博美离去,这时峰子捅了她一下,向她伸出一个表示胜利的剪刀手。“一会猪肉片就限时打折了啊!”

是啊,峰子是个总会让人舒心的开心果,纱和也向峰子伸出了一个剪刀手。

“洗发水?”

“买了。”

“纸巾?”

“买了。”

纱和收工后走在超市里,一对兄弟模样的小学生推着购物车在买东西,弟弟读着购物清单,哥哥确认回答,他们的购物车里还放着限时打折的猪肉片。

看着兄弟俩走远,纱和路过化妆品的货架,抬头看见大镜子,大镜子里刚好能看见口红广告的海报,以及纱和自己素颜的娃娃脸。那张脸比实际年龄看着小很多,但感觉皮肤早没了弹性。

望着海报上涂着大红色口红的模特,向她抛着媚眼,纱和才想起来自己好久没买口红了。虽然纱和觉得自己越来越没有必要涂口红了,但还是觉得有点对不起自己,于是她拿起了与模特同样颜色的口红试用装,先涂在自己手背上看了看色差,然后用手指蘸着往嘴唇上开始涂抹,向镜子撅了撅嘴唇,镜子中的纱和好像一下子变成了另外一个熠熠闪光的人。她学着模特的表情对着镜子抛了个媚眼。

“嘻嘻。”笑声从身后传来,刚才买东西的那对兄弟中的弟弟正从一侧货架露出半张脸偷笑。

“小聪,原来你在这儿!”推着购物车的哥哥跑过来找弟弟,弟弟从纱和身旁跑掉了。

“小心摔着!”纱和喊着。

哥哥推着购物车追弟弟,把口红展示架撞翻了一角,口红都掉在地上。

太讨人嫌了!纱和瞪着兄弟俩跑掉的背影,蹲下身来捡地上的口红。

超市里广播响起:“现在开始广播找人,驾驶车牌为横滨333……车辆的顾客,请听到广播后……”

超市里的广播继续播放着,纱和把地上的口红捡起来放回原处后,发现还有一支口红滚到了远处,那个地方是防盗摄像头拍不到的死角,纱和一边起身,一边顺手牵羊地把口红捡起来塞进了自己背的大号环保布袋里,然后快步向店外走去,进了去更衣室的电梯。

这时,刚才那个戴着墨镜的美妇紧跟着纱和迈进电梯,仍然无视纱和的存在,连瞟都不瞟纱和一眼。电梯升上一层,门一打开,美妇直奔停车场走了。“抓小偷!”不知哪里传来一声大喊,纱和吓傻了,心都快蹦出来了。从一旁的台阶冲过来两个保安,纱和僵硬地把身体蜷成一团,保安们并没有理会她,从她身边跑过,奔停车场去了。发生什么了,纱和想去看个究竟,走到快到停车场前的自动门前,发现那个戴墨镜的美妇也站在那里。

超市外的停车场,一辆红色的时尚轿车前,一个年龄与纱和相仿的高个子男人与一个高中生扭打在一起。“怎么了?怎么了?”保安跑过去询问。“这小兔崽子,想偷车里的东西!”高个儿男人生气道。松开手后,车门前一个晚宴包掉在地上。“报警!叫警察来!”保安一边喊,一边把两人拉开。

“谁敢叫!看我怎么收拾你!”高中生继续撕打。“利佳子!”高个男人看着纱和和美妇这边,喊道。“利佳子,快过来,车被人撬了!”是啊,这边只有纱和和美妇两个人,那么就是说,那个高个儿男人在跟墨镜美妇说话,原来如此。纱和正在纳闷,突然美妇挽起了她的胳膊。纱和还没缓过神儿来,却早已被叫做利佳子的女人裹挟着往停车场走去。

“没什么,别大声说话,听我说!”美妇露出笑容向高个儿男人走去,然后向面带疑惑恐惧的纱和解释着。

“我叫泷川利佳子,从现在起,你必须做我的朋友!”

纱和使劲想甩掉她的胳膊,不想美妇却威胁她道:“你偷口红的事我替你隐瞒,从现在起,你必须配合我说话!”利佳子这种不容反驳的口气一下让纱和放弃了反抗。

“放开!”高中生从保安身边挣脱跑过来,刚好撞在纱和身上。

“疼死了!”纱和被撞倒在地,环保袋也撞掉了,拌沙拉用的绿菜和洋葱,还有装着肉片的包装盒掉了一地。

“下午三点五十六分,在夕照超市,二层停车场……”警察局生活安全科少年组的警官,三岛,在笔记本上写着。惹事的是“木下启太,18岁”。

三岛继续写着。“神奈川县横滨市金泽区,泷川利佳子,39岁。”

“神奈川县横滨市市中区,荻原智也,29岁。”三岛把几个人交待的要点记在笔记本上,最后询问纱和和几个人的住址。

“……笹本纱和女士,31岁吧?”因为刚才被撞倒,纱和的手指有些擦伤,现在包裹着纱布。 “今天和泷川姐约好的,没想到全被这学生给搅和了,害得我把手都擦伤了。”

纱和瞥了一眼坐在身边的利佳子,应和着她的意思,向三岛编造谎言。“本来是约好下午一起喝茶的,我到纱和的超市等她下班。我是最近才搬到这边的,纱和是我在这里认识的第一个朋友!”利佳子挽着纱和的胳膊,笑容满面,接着纱和的话头,对三岛警官说。“那么,你们是三个人约好喝茶的么?”三岛好奇地看着坐在利佳子另一边的智也这样问道。“荻原先生是她的朋友。”利佳子微笑地向三岛示意纱和和荻原的关系。“对对,比如说,就像是朋友的朋友也就是大家的朋友……对吧。”

此时的纱和大脑有些短路,但还是看了一眼利佳子身后说话轻佻的智也。然后目光落在了利佳子左手无名指上,闪闪发光的白金婚戒和一只珍珠指环,手腕上的手表也是名牌,美甲也是非常漂亮的。这是一个没有任何生活压力只管享受生活的贵妇啊,为什么要偷情呢?

这时,三岛的手机响了,他到屋外接电话。“我不能对警察撒谎!”纱和正气凛然地盯着利佳子和智也。“我知道对不起你,但这不是已经搞定了吗?”利佳子一点不发憷。“这个,你们偷情还拉我当你们的帮凶,太差劲,太脏了!”

纱和站起来,准备离开。

“别对我这么冷冰冰的嘛!”利佳子这么说着,从包里把口红拿了出来。“这口红的颜色很适合你!”

“才不呢!”纱和慌忙把口红拿起来。“这……我不小心弄错了,才带出来的。”纱和刚把口红放回环保布包,门开了,三岛又回到房间里。“这位是那个高中生的班主任。”三岛向大家介绍。“对不起大家了,我是晴钟学园的北野……”穿着白色 polo衫,戴着眼镜,看似木讷的高中男老师叫北野裕一郎,他冲大家深鞠一躬,表现出道歉的样子。

“装什么装,还敢坐着。”启太从北野身后窜出来,看见智也就骂了起来。智也也不示弱。眼见着两人打骂起来,纱和吓得退到一旁,可利佳子跟没事儿人似的,依旧坐在那里,表情淡然。三岛把两个人拉开,并警告了启太。

“让这小子老实点!”智也向北野吼道,北野边道歉边鞠躬。然后又转向利佳子和纱和。“我是晴钟学园的北野,学生家长因为工作不能过来,所以我替他们来为学生的事向你们道歉!实在是给你们添麻烦了。”

“好好教育教育他吧,北野老师。”利佳子平静地回了一句。“这就算是和解了,对吧?”利佳子看着纱和,纱和还在发呆,看样子连张嘴说话的气力都没了。

“太感谢了。学生本人也会好好反省的,启太好好跟大家道个歉!”

启太冲着催他道歉的北野说“别碰我”,一把甩开了北野的手,然后把双手插进裤兜,慢悠悠地看着智也,蹲下来与他对视,挑衅一般地问道:“厕所在哪?”

“哎!木下,你还敢胡闹!”尽管北野再次警告启太,启太还是嘲笑地望着智也。这把智也逗火了,站起身冲着启太就要打过来。

“狗屎!”启太这样叫着智也。听到这里北野慌忙按住启太,但已经来不及了,智也一脚就踹到启太的胸上。三岛抓着启太就往门外拽。“想上厕所到这边来,你小子该冷静冷静了!”

“好好反省了吗?小兔崽子!”智也在他们身后撂出一句。

“身上的伤不要紧吧?”北野问候纱和。

“还好。”纱和答道。

“那咱们现在去医院吧。”北野说。这让纱和感到有些意外,就随口答应了一声。“以防万一,还是去医院检查一下才让人放心。”北野继续说。

“不用了,又不是什么不得了的……”纱和清醒了一下大脑,觉得确实没有这个必要。

“去医院看完病后,我亲自送您回家。”北野继续殷勤地说。

“纱和,盛情难却,要不你就去一趟吧?”利佳子好像跟自己已经很熟似的,亲昵地叫着自己的名字,这让纱和气不打一处来。

“我不去!”纱和狠狠回了利佳子一句,这种情形倒让北野感到惊讶,瞪大了眼睛看着两个女人。

“不用去了,真的不要紧,没什么事。”纱和准备回家了,站起身,看见利佳子也起身挡住了她的去路,有些粗暴地说了声让开,朝门口走去。

“对不起。”在门旁边站着的北野也边说对不起,边让开让纱和从他身旁走过。出了警察局已经傍晚了,在金色夕阳的映照下,纱和想哭却还是忍住了,急忙蹬着自行车往家里赶。

纱和心想:老天爷,对不住你啊,我这次真的做了不该做的事情,我发誓一定改正。可有一句话我要说,拥有那么漂亮的房子,那么让人羡慕的家庭,居然还偷情的人一定会遭报应的。那个女人偷情的事要是被她老公知道了,一定会下地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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