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空气,像大地
无论我们曾爱过多少人,最后留下来的,一定是那个让你习以为常的人。像空气,像大地,让你活得踏实。
咪咪哥最后一次分手,是在 23岁那年的秋末冬至,那个女孩叫海螺。
那天海螺围了一条奇怪的围巾。在吃饭的时候,咪咪哥一直在思考,到底要怎么样开口。每次缺乏勇气的时候,咪咪哥会先吃点辣,比如小时候跟人约群架,对面站了一群清一色的光头,咪咪哥有些紧张,忍不住地瑟瑟发抖,脸上的微表情出卖了他的恐惧。对面为首的光头大喊一声:“怕,怕就不要出来混!混,混就不要出来怕!”当时我在旁边,马上默默记了下来,这句话成为了那年我比较有文采的 QQ签名。
咪咪哥听完二话没说,转身就走,进小卖部买了一包泡椒凤爪,蹲在角落开始自顾自地吃了起来。大家都看着他,光头们很焦虑,并且觉得很尴尬,觉得自己阵仗排得这么大,这人居然转身就啃鸡爪去了。
当咪咪哥啃完一包泡椒凤爪,辣得不断倒吸凉气感到怒火中烧的时候,才猛然站了起来,手里抓着一把鸡骨,甩向光头佬,大喊一声:“刚刚谁说老子怕的!站出来!”然后对面哗啦啦地站出来好多人。
那次咪咪哥被打得生活不能自理好长一段时间。所以分手那天,咪咪哥先点了一大盆水煮牛肉,只吃辣椒不吃肉。海螺在对面觉得很感动,毕竟自己只吃辣椒,把肉留给对方的男子,这个宇宙里并不多。
咪咪辣得头皮发麻,双唇类似火腿,找回了童年的勇敢时,才终于开口:“你这条围巾怎么这么眼熟?”
海螺愣头愣脑地把围巾取下,然后嘻嘻地笑了起来:“这条是你的秋裤,以后每年冬天来的时候,我就把你的秋裤洗干净晾起来,然后用剪刀从裆部一分为二,这样我们就有独一无二的情侣围巾过冬啦!”说完傻笑着看向咪咪。
咪咪哥愣了一下,边吸着凉气,边结巴着说道:“那,那我们就分手吧!”说完站了起来,转身就走。走到一半,又回过头来,大喊着:“别问为什么!也别问 why!”
海螺只是愣愣地坐在原地,过了一会儿,才红着眼睛问:“这两句话,有什么区别啊?”
咪咪哥站在原地,欲言又止,走回去,端起一杯水,一饮而尽。
分手后的咪咪哥照旧呼朋唤友,宣布失恋,但这次和以往有细微的区别,他只呼唤了我一个人。
“你知道吗?端起水杯一饮而尽那一刻,我心里飘荡着一首刘德华的《忘情水》。”
我听完心里毫无波澜,因为我太知道了,咪咪哥有特别的失恋技巧,伤感不会超过 12个小时。我只是低头继续吃着宵夜,喝着啤酒。咪咪哥说完看我完全不理他,就低头不断地喝着酒,但喝着喝着,我发现他这是要往闷酒里喝的节奏了,就像在喝酒前提前吃了一片炫迈。看着他忧伤的脸庞,我开始觉得有点惊讶,难道他是真的受伤了?于是试探着问了一句:“你怎么了?”
咪咪哥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摇了摇头。
其实咪咪哥是个情场浪子,因为年少时他立志成为一个风一样的男子,但后来有一段时间类似疯子,并且不肯交暑假作业,老师一气之下让他别来上学了。他听完一气之下就不来上学了,最后去上了职中。
咪咪哥去了职中以后,整个人都放荡不羁了起来,还被许多放浪形骸的女孩倒追。因为上帝是公平的,没给他优越的智商,却给了他优越的长相,加上那年头那年纪我们结识的女孩子都没啥内涵,不太欣赏我这样才华横溢的男生,只喜欢咪咪哥这样的帅哥,所以那时候我们羡慕之余,没事就开个赌盘,赌一赌咪咪哥这次的恋爱能撑多久。有个执著的小伙子坚持赌咪咪哥会超过四个月——赌了四年,输得我们都不忍心再跟他做朋友了。
但海螺是咪咪哥生命中的奇迹,足足有一年多。这姑娘平时大大咧咧,我们第一次见到她时,她穿着一件宽领毛衣,宽到感觉她家可能需要换个洗衣机那种;穿着一条牛仔裤,一双匡威帆布鞋,挎着一个黑色斜肩包。她基本属于那种“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她一眼,从此觉得自己又多浪费了一秒”的姑娘。
老狗看了一眼海螺,又看了我一眼,然后对着海螺做了一个 ok的手势。我摇摇头,对老狗说“你错了,应该是这个”,然后竖起了大拇指。
海螺咧着嘴开心得笑成了舒淇。其实她并不知道,老狗做的手势表示最多三个星期要被甩,而我不赞同,摇了摇头,表示最多一个星期。咪咪哥只是在旁边尴尬地笑着,少有的羞涩。
一个星期之后,我们大家又聚在一起,海螺姑娘仍然笑嘻嘻地坐在咪咪哥旁边,看着我们插科打诨,我默默给了老狗二十块。三个星期之后,我们在人潮中看到咪咪哥和海螺站在车站等我们吃饭,老狗又还了我二十块。
如果满分十分的话,海螺姑娘初次见面的得分加上感情分一共得了一个“π”。可随着时间流逝,海螺姑娘在我们心目中的地位逐渐逆袭。
有天夜里,我们在咪咪哥家喝酒,她坐在旁边没有絮絮叨叨,也没有因为我们太吵闹而甩脸色的时候,我们给她加了一分;在我们临走前,她先把酩酊大醉的咪咪哥扶进房间,再执意要送我们下楼打的,并且一直陪我们等到天荒地老打死不走,目送我们安全上车,又跟司机再三交待以后才肯离去时,我们又给她加了两分;第一次尝到她的手艺时,再加了三分。她用许多自然又细微的小事征服了我们,在我们心中几乎只差零点八几分就可以成为一个满分的女神了。
我们都对海螺姑娘产生了一丝微妙的情感,开始试着叫她“咪嫂”,每当这时她都幸福地笑道:“乖,我给你们煮饭吃!”她就是如此实在,对一个人好,把一个人当自己人,就煮饭给他吃。
但咪咪哥还是和她分手了。
那天夜里,我问完咪咪哥怎么了之后,咪咪哥摇了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我,忧伤地说:“我这次真的感觉有点伤心。”
我抿了口酒,点点头说:“她真的挺好的,我也有点伤心。”
咪咪哥接着说:“你知道吗?她说她的围巾是用我的秋裤做的的时候,我整个人都融化了,我觉得她太可爱了!我转身离去,看到她红着眼睛还没反应过来的样子,我觉得她太可爱了!我都想回去抱着她亲一口,但忍住了。我选择喝了一杯忘情水。”然后低着头,自顾自地打着节拍唱起了《忘情水》。
我看着咪咪哥,觉得有点可惜,我说:“你浪荡半生,终于遇到一个能相处那么久的女孩,而且我们大家都喜欢她,你怎么就非要分手呢?”
咪咪哥的歌声戛然而止。他看向远处,盯着路边一个醉酒呕吐的姑娘看了良久,过了一会儿才说:“其实我不敢想象,一辈子对着一个人生活的生活,那也太平淡了。我感到害怕。”我听完想了想,自己也觉得害怕,所以不知道怎么劝。我只淡淡地叹了口气,觉得没有回头的浪子基本等于瞎子,再好也进不了眼。咪咪哥看着我只是不言不语地叹气,眼神却有一种奇怪的幽怨。他看着我,我看着他。
之后半年,咪咪哥一直没有女朋友,这是他从青春期算起,最孑然一身的半年。
我也只是偶尔会和海螺在网上聊聊天,她每次都会旁敲侧击地问起咪咪哥:“你最近还好吧?哦。那咪咪哥呢?”“你最近过得挺滋润的吧?嗯。那咪咪哥呢?”搞得我有一种莫名的心酸。
直到有一天,海螺跟我说,家人安排她相亲。然后又跟我说,也不算相亲,双方早就认识,感觉还不错,其实就是去走个过场,确定恋爱关系的。我听完深感惊讶,这次换作了我问:“那咪咪哥呢?”过了许久海螺才回复:“我都等半年了。”然后就下了线。过了一会儿她又上线,对我说:“其实我对他从来不追,不赶,只想对他好,照顾他,希望自己像围巾一样,不让他觉得像领带那么锁喉,但让他切切实实体会到温暖的包裹。仅此而已。”
看完我双眼一湿,回了一句:“对啊。”然后就不知道再说什么了。
我对着电脑发呆良久,忽然想通了。我抓起电话就拨向咪咪哥。电话一通,我就喊道:“咪咪,海螺你还要不要?”
咪咪那头感觉没睡醒:“啊……我……”
“我你妹啊!海螺要跟别人在一起了,现在在去确定关系的路上。”
“你说的在去确定关系的路上是不是一个比喻句?”
“不是!是真的在路上!”
然后我听到了那头“砰”的一声,过了一会儿咪咪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哪条路?”
我突然就蒙了。对啊,哪条路?然后电话那头还有人在不断地追问……
我和咪咪哥蹲在路边,他打海螺电话没人接,我打,还是没人接。一个小时过去,我们两个人就坐在路边,咪咪哥垂头丧气地说:“都怪你。”
我没理他,还在想到底是哪条路。
咪咪哥又说:“分手那天,我只叫了你,因为我觉得你最有良心,你会劝我,你会给我一个理由让我不分手,但你只是叹气。”
我才想起咪咪哥那个幽怨的眼神。我对咪咪哥说:“那时你说,你不敢想象,一辈子对着一个人生活的生活,那也太平淡了,感到害怕。其实我也一样。”
咪咪哥没有说话。
我又说:“这半年,我有时和海螺聊天,海螺每次都会问起你。今天她说,她对你从来不追,不赶,只想对你好,只想照顾你。我听完就哭了,突然就想通了。”
咪咪哥忧愁地盯着脚下的草,问我:“怎么说?”我点起烟说:“我觉得是这样的,不管我们曾爱过多少人,最后留下来的,一定是那个让你习以为常的人。”
咪咪哥听完眼睛就红了,淡淡地说了句:“对啊。”
然后各自沉默了起来。
过了两分钟,咪咪哥猛然抬头,把我手机抢了过去,我惊慌失措地看着他,他得意地说:“海螺的微信肯定还没删掉你吧!这个她可没办法不接!”
我马上用力地点点头。他熟练地打开微信搜索出海螺,一溜猥琐地小跑到远处没人的地方,猝不及防地对着手机大喊了一句:“海螺!以后每年冬天来的时候,咱们就把秋裤洗干净晾起来,然后用剪刀从裆部一分为二,这样我们就有独一无二的情侣围巾过冬啦!”
过了一会儿,又补充道:“我想跟你结婚!真的!不要问为什么!不要问 why!”
我立马躲闪到更远处,用衣服遮住了脸,以免经受不住路人诧异的目光。喊完咪咪哥举着我的手机,目不转睛地盯着。一分一秒地过去,时间随着我手机的电量不断流失,屏幕不断黑了又亮,亮了又黑。我在远处紧张地看着这一切,突然听到了一声响铃打破了胶着的空气。
咪咪哥如释重负地看向我,然后我们一起笑了。
后来咪咪哥和海螺结婚那天,我们一起上台为他们合唱了一首张宇的《给你们》。司仪问咪咪哥:“你愿意一辈子照顾 xxx女士吗?”咪咪哥大声说我愿意的时候,激动地哭了。海螺也哭了。我们坐在台下也哭了。
我们都曾以为咪咪哥会浪荡一生,但谁也没想到,他却是最早步入婚姻殿堂的。老狗真的哭成了一条狗,边哭边充满诗意地说了一句:“风吹向海螺,产生了美妙的声响。”我们边擦着眼睛边不明所以地点头附和着。喜宴吃得差不多的时候,海螺来我这敬酒,说要跟我干一杯。我说:“修成正果了啊,降服了个风一样的男子。”
海螺得意地对我说:“那是,他是风儿,老娘就不做沙。”
我说那你做什么。
海螺傻笑着说:“我做大地。如果他注定是风,我就做大地。”
我听完笑了起来,在心里默默地为海螺补上了最后那零点八几分,然后开心地说了一句:“好的!满分!”海螺不知所以地看了我一眼,傻笑着和我碰杯一饮而尽。
看着海螺的背影,我想,哪怕是风,也跑不出大地的包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