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月住的西厢房门敞开着。马仁礼走到门口,乔月探出头望着马仁礼说:“村东村西大搬家,我本来就该住在村东,省的调换了。”
马仁礼气愤地说道:“没想到你是这么个忘恩负义的人,当年不是我把你从火坑里救出来,你还能活到现在吗?”乔月瞅着马仁礼说:“你救我出火坑,这份情义我记着,可我是城市贫民出身,你现在的成分是地主,换了你,会飞蛾扑火吗?”
正说着,牛有草等众人拥进院子里,一个劲儿地敲锣打鼓。马仁礼惊奇地问:“牛大哥,这是怎么回事?”牛有草高声说:“谁是你大哥?阶级阵线要划清楚了,叫牛主席。你家这房子归贫雇农了!今天你们就得搬我那儿去。”
马仁礼只好笑着点头,说这样应该,他要和爹商量,收拾收拾东西。马仁礼匆匆忙忙跑进堂屋,对父亲讲了牛有草他们要搬进来。老马笑笑,淡淡地说这是早晚的事,搬吧。马仁礼小声提醒父亲,那十个金元宝顺着烟囱溜到炕洞里了,怎么办?老马愣了一下,张口要说什么,牛有草闯进来。父子俩默默看着牛有草。牛有草把胳膊夹着的破棉被扔到炕上,一头躺了下来。马敬贤看着牛有草,突然吐出一口血来。
马仁礼惊慌地喊:“哎呀,我爹这是急火攻心,可不得了!”牛有草这才坐起来说:“这么着吧,今儿晚你们就住这儿,明天再搬。这大炕,咱仨人睡不挤!”
夜里,牛有草躺在炕上,呼噜声一阵接着一阵。马敬贤躺在牛有草身边。马仁礼坐在炕边。老马小声说:“爹不行了。这些日子吃不好饭,睡不好觉,我估摸,自己身上的肝儿肺啊的都糟烂了,没几天蹦跶头了。爹这么活着也能活活气死,我活腻歪了!”他告诫儿子,现在还年轻,天下这么大,总得有站脚的地方。今后再难也要挺着,多动心思少说话,不吃亏。得个机会就撒丫子,这不是爷们儿的安生地儿。他一阵咳嗽,吐了一大口鲜血。牛有草翻了一下身,不知嘟囔些啥又呼呼睡去。
早晨,牛有草醒了。马敬贤问牛有草睡的咋样,牛有草笑着说:“大炕暄腾,睡得舒坦。马大头我告诉你,我牛家没你家屋大,没你家地多,可我牛有草比你活得长,你到了阎王爷那儿就瞪着马眼,看我牛有草咋个折腾法!”
马敬贤感觉自己活不长,想说什么,因为牛有草在场,欲言又止。马仁礼委婉求着:“牛主席,你看,我爹就要咽气儿了,你在这儿多不吉利!要不你先出去躲躲?”牛有草点头走开。
马仁礼看着牛有草走出屋门,回过头来说:“爹,您有话就说吧。”马大头喘息着:“儿子,有件事爹瞒了你,金元宝,金元宝……”话没说清楚就咽气了。
乔月看到马仁礼彻底靠不住了,得赶紧另找门路,她来到土改工作队办公室,对工作队员们哭诉,声泪俱下地说她也是个苦命的人儿。她是东北人,妈十六岁就在财主家当丫鬟,因为漂亮,那财主一次酒后把她妈奸污,怀上了她,财主怕坏了自己的名声,不承认做了亏心事,还赶走她妈。她妈回娘家生下她以后不久就上吊自尽。她跟妈姓,由穷苦的姥爷、姥姥抚养。姥爷、姥姥过世后,她被人贩子卖给关内一个唱京戏的草台戏班子。她在草台戏班子遭了不少罪,班主还想霸占她当小老婆,她不想走她妈的老路,就想跑。那时候,在北平的一所大学当图书管理员的马仁礼常去听戏,他花言巧语骗了她,她就跑到他那里,当时不知道他是地主的儿子,要是知道,砍了头也不会和他好。乔月忽闪着朦胧泪眼看着土改工作队队员们,声情并茂的哭诉像一池温水,把满屋子的人都泡软了。
周老虎不解地问:“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离开麦香村?”乔月又哭了:“我无亲无友,无依无靠,孤身一人,要我到哪儿去啊?我想在咱们村留下来。”
周老虎同意乔月留下来。虽然土改已经结束,但是,乔月也是苦命人,村里要想办法给她挤点地出来。乔月千恩万谢,袅袅婷婷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