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8)

这句话正戳到老驴子的伤疤,他气得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浑身发抖,突然追过去喊:“老不死的接家伙!”说着挥起连枷,朝牛三鞭甩去,连枷重重打在牛三鞭后背上。牛三鞭身子晃了晃,又站住了,他转身望着老驴子,一口血喷出来,倒在儿子牛有草怀里。大伙围着老驴子纷纷谴责他不地道……

马敬贤听儿子马仁礼讲杨连地把牛占山用连枷打吐血的事,琢磨半天,知道牛占山的命不长了,就让马仁礼拎半升麦子给牛占山送去,临走前让他吃点好的。马仁礼觉得半升麦子拿不出手,还是给半袋子白面合适。马敬贤犹豫半晌,咬牙同意,可又怕热脸贴上冷屁股。因为老牛曾经是他家的长工,他面子上和老牛热热乎乎,背地里也没少让老牛闹心。这时候去关照他们,怕人家不领情。架不住马仁礼一再说现在需要人缘,马敬贤才让儿子提着半袋子面去看老牛。

马仁礼来到牛家对牛占山说:“牛叔,我爹说,您在我家干了大半辈子,相处得不错,听说您伤着了,好一阵儿难过,说要来看看。谁知是因为难过啊,还是因为别的,咳血了,身子不方便,就打发我来看看。”牛有草忍不住说:“别猫哭耗子假慈悲,要不是你爹坑害我们,哪有今天?滚!”

马仁礼把面口袋放到桌子上:“好,我走。老牛叔,这是我爹的一点心意,还有,我带来了云南白药,您好好养病,改日还来看望您。”说完灰溜溜走了。

牛有草要把面袋子扔出去。老牛让儿子赶快给烙张葱花大饼,他流泪道:“啥都别说,人穷志短,马瘦毛长,爹小半年没吃面食了,不能临走空着肚子,要不没力气过奈何桥、爬望乡台啊!”

牛有草把烙好的白面大饼拿来,老牛抱着大饼狼吞虎咽地啃着,边吃边对儿子讲,吃上白面大饼死了也不亏,比他爹的命好,他爹临咽气就想吃不掺野菜的窝窝头,到底没吃上就伸腿了。

老牛吃过白面大饼睡了一觉,到黄昏真的不行了,一口接一口捯气儿。牛有草给爹捋着肚子,老牛断断续续和儿子交代后事。他说他这辈子对不住儿子,儿子这么大岁数还没娶上媳妇,看来要断子绝孙了。他对不起儿子的娘,那年伤了她的心,她一气之下朝北面去了,这么多年也不知道是死是活,这辈子没跟她过够!他还说儿子的胆太大,小时候就敢用秫秸捅庙里的土地佬儿,长大了和人比胆大,敢在坟地里睡棺材,以后胆儿小点不吃亏。他最后嘱咐,这一回老驴子下黑手使阴招,名声恶臭,村里人瞧不起他,千万不能娶灯儿!老牛说:“你要是不答应,我死了也不闭眼,就瞅着你,瞅死你!”

过了一会儿,老牛要去茅房拉屎,牛有草背起爹走出屋子。可是,出了屋子,老牛说不去茅房,要到他家的八分地里看看。牛有草背着爹走到地里,老牛指着地里的三棵枣树告诉儿子:“你祖爷爷,你爷爷,都埋在这儿。当年,这三棵枣树连带这片地都姓牛,可你爹我没守住。当年我苦苦哀求马家,才留住中间这棵老枣树,我死了以后,也要埋在这儿。我要守着老家儿,活着的时候穷,顾不上祖宗,死了我给他们尽孝。咱家就这点地和这棵树,这棵树你要是守不住就不是我儿子,等哪天你死了想要进来,我一脚把你踹出去!”

老牛要拉屎,他让儿子离远点,然后解开裤带,蹲在地上,不停地搓着地里的泥土。他方便完了,轻轻松松地喊了声:“妥了!”说完轰然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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