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愿意看到妈妈这样,别看她年纪这么小,但是她知道妈妈都在想什么。朱淡宁是想把自己深埋到地底下去——她不想这样吸引众人的目光,这不是她朱淡宁的风格。虽然她平时是个招惹人的角色,但是此刻她不想,这是个悲惨的时刻,她每一个举手投足,都使得现场的情怀更加惨烈。
任何人都看不到朱淡宁此时的面孔,但是任何人都不能无视她此时令人震惊的美丽和绝望,这个一身素服的女人,怎么会美得如此绝伦?“我操他妈——”
寂静中的一声破口大骂,是车大爷,方姨的丈夫。两家人在一套房子里共同生活8年了,相处得比亲戚还要好。方姨常常用《红灯记》里的唱词说:“隔着墙我们是两家,拆了墙咱们就是一家啦!”天真的苏联真的盼着能把两家中间的那堵墙拆掉,她喜欢车大爷他们家,他们家有五个女孩子:超美、越美、胜美、利美和国美。
车大爷是“坐地户”,土生土长的达斡尔族,初中毕业,在316厂当工人,为人仗义豪爽。有着达斡尔人的血性,喜欢打猎、捕鱼。
屋子里充斥着寂静、忧伤。平时苏联的爸爸妈妈最看不上的就是车大爷的粗俗,但是今天,苏联竟然觉得车大爷才是个有力量的男子汉,不像爸爸那么窝囊。如果昨天夜里车大爷没有上夜班,他肯定能来救爸爸。假如爸爸是车大爷,就有力量打败那些人,就不会死了吧?
越这样想,苏联就越难受,也哭得越厉害。
“是呀,咋能要了人命哇?”卫红的妈妈也来了。看到这个女人精瘦的尖脸,苏联更伤心。她想,假如这事儿发生在卫红家有多好呢,去她们家看热闹,看别人家的悲伤,自己是不是就不难过了?
家里来了好多人。好像这栋楼里所有的人都来了。还有爸爸单位的人,在走廊里、方姨家,站着或坐着,满满的,甚至楼梯上都是人,人们大都侧着身子,挤来挤去,像是在粮店里买粮一样。
苏联特别怕去粮店买粮,每次都像打仗一样。有一次妈妈让她先排队等米,因为粮店的米断货了。苏联紧紧地跟着前面排队的人,耐心地等着,突然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一声“米来了”!人们一下子拥到柜台前,争啊抢啊,就见一张张大手,在空中挥舞着,抓来抓去,把卖米的大漏斗都挤翻了。苏联被挤得脚都悬空了,她觉得自己要死了,胸口发闷,喘不过气来。
现在,对,就是现在,好像粮店里的那种窒息又来了。
不过今天苏联觉得她和妈妈好像在一个大广场上,家的屋顶被大风刮跑了,她和妈妈仿佛赤身裸体一般,一切都暴露无遗,在光天化日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