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杜尚的“泉”以来,美术展览会的样式就发生了变化。九十多年过去了,现在的艺术家们至今无法摆脱杜尚的魔咒,苦闷并快乐着。
不可否认,我也是其中的一个。艺术展示已经摆脱美术馆模式,神出鬼没地出现在各种不合时宜的场所,艺术被稀薄化了,也得到了升华。所谓艺术,就是那些被冠以艺术之名的东西。这个意思类似波伏娃1所说的“女人不是生来就是女人,而是被变成女人的”。世界被虚饰的表皮包围着。将这些虚饰的表皮一层层剥离之后,一些意想不到的东西就突然会变身为艺术。艺术家的存在就是为了要指出国王赤身裸体的这个事实。
悉尼双年展2从上届开始也脱离了美术馆模式,让这个双年展徘徊于澳大利亚的历史之中。漂浮于悉尼湾上的鹦鹉岛,1770年英国人詹姆斯·库克3刚刚在此登陆的时候,这里还是一座有着黄绿冠的鹦鹉栖息的石岛。之后,人们于1839年在这座岛上建起了监狱,鹦鹉们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1850年,以囚人劳动的方式开始在这里建造船厂,随后在这座石岛上建造了两个巨大的船坞,1919年为了给大型工厂提供电力,建造了火力发电厂。直到1991年,这个发电厂停止运作,之后,就被搁置到了现在。
我喜欢这种完成历史使命之后被置之不理的东西,例如古代遗迹,明治宪法,小学生时代的水壶。铝制水壶被暖水壶取而代之的时候,我还记得,当时自己还对那些因便利性的更替而被抛弃的东西感到恋恋不舍。这些东西之中,有着贯穿平安时代以来日本的感性及审美意识的通奏低音4—诸行无常的回响。我制定了一个计划,要让这个已被关闭了的、默默集聚了大量尘埃的发电厂重新启动。这个发电厂中最精彩的部分,是靠蒸汽涡轮运转的发电机与一排巨大的水银球。这些水银球通电之后,能让能量的形象浮现于光辉耀眼的青白色光芒、缓慢沉重的杂音交响乐之中。为了再现这种能量形象,我选择了名为特拉斯线圈的共振变压器。特拉斯线圈的发明者,尼古拉·特拉斯与主张直流电的托马斯·爱迪生相对立,他宣传提倡交流电源的功效,后来,他的发明被尼加拉瓜瀑布的水力发电站采用,是现代发电站原型的发明者。继续追溯历史,我得知,1831年,发现电磁诱导现象的迈克尔·法拉第在他设计的法拉第笼中设置了特拉斯线圈。因为法拉第笼是一种用导体制成的笼子,对外部电场加以屏蔽,使笼子内部的电势等位。我将一个铁丝制的古董鸟笼作为法拉第笼,这个鸟笼大概也生产于法拉第活跃的那个时期。另外,与法拉第一起研究电磁诱导的是卡罗摄影术发明者福克斯·塔尔博特,这也是我特别在意这个作品的间接原因。
我开始进一步地追溯电气能源的历史,这让我跨过现代科学史,将我带到了古代神话的世界之中。本杰明·富兰克林通过放风筝实验证明了雷就是电,可这之前,在世界各地的民间神话中,打雷是天神发怒,或者有呼风唤雨的神龙显现,要么就是冤魂作祟,而欧洲近代科学的基础也一样,初期从事研究的是魔术师、炼金术士这类人。席卷当今世界的最先进的科学技术及知识,也是从中世纪的魔术中派生出来的,可以说,那些合乎人类目的的、让人容易明白的技术,应该就是从魔术中被分离并特殊化了的那一部分。至于那些难以解释的领域,仍然属于魔术及艺术所管辖的混沌世界。也许当人类精神可以理解宇宙中的一切的时候,也就意味着人类历史的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