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静之眼与热情之眼(2)

然而,有趣的是,佛教所说的“色”指的是物质世界。就是“色即是空”的“色”。而作为“色”存在的可见世界,其本质是空,空以“色”的形式表现出来的,就是这个世界[空即是色]。我用三棱镜将光分解成鲜艳的颜色,每天看着这些牛顿命名的七种颜色,思考着我的问题。赤、橙、黄、绿、青、蓝、紫,这些已经被命名了的色彩自然是可以分得清楚的。但是,色彩与色彩之间仍然有不同色彩存在。从赤色到橙色,从黄色到绿色,还存在着各种各样无法命名的色彩。而科学所做的不就是通过给这个世界命名来对世界进行全面分割吗?也许只有被命名了以后这个世界才能丰穰一体吧,就像如果没有病名,那病也就不存在一样。人的死,在上古时期都是自然死亡,而到了现在,全都是病死的。这个世界明明充满了无限的色彩,自然科学却将这个世界界定为七种色彩。因此,我觉得,正是在这些被舍弃的颜色之中,才能真正体会到这个世界的存在。在这个用科学认知来代替神灵的今天,艺术的任务难道不就是挽救这个堕落的世界吗?所以我打算在我所剩无几的日子里,用宝丽来胶片拍摄这颜色与颜色之间的间隙。

太阳光穿过黑暗的宇宙而来,遭遇我的三棱镜并产生“痛苦”,被分光成有无限影调层次的色彩。为了让这些色彩显得更加鲜艳,我制作了一台特殊的带有角度微调机能的镜子。色光从三棱镜投射到这面镜子上,经过再次反射之后,被引到微暗的观测室中。在那里,将光线还原成宝丽来胶片上的颜色。这个竖向的细长镜子,能够只反射我想要的颜色,于是我就能对三棱镜分光出来的光线进行再分光。单纯对红色进行分光的话,红色中无限的各种红色就都能被表现出来。特别是,黑暗边缘的那段红色会显得格外突出。而色彩是一直在变化的。结合太阳上升的轨迹,从三棱镜投射出来的色彩每时每刻都在发生变化。从红色中显现出橙色,再变成黄色,这整个过程不过几分钟的时间。随着太阳的上升,我转动涡轮调整镜子的角度,让色面持续停留在我的视线之内。

有天早晨,我发现了一种奇妙的情况。眼睛盯着单独分光出来的蓝色带看的话,人就会沉浸在宁静之中,心中充满了感动。持续注视一段时间之后,再将视线转移到白色墙壁上,突然之间,眼睛会看到黄色。歌德在《论色彩学》中也对这个现象做了研究说明,人眼如果持续看同一种色彩的话,那么在视线移开的同时,确实会有几秒钟,让人感知到与那种色彩相反的互补色。这说明在人的色觉之中,互补色能产生巨大的干预作用。人的眼睛居然会感知到实际上并不存在的颜色,人的眼睛真的很奇妙。而人类如果过分地关注这个世界,那么世界就会发生反转。在这里,我再一次对“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进行重新思考。

我想尽各种办法去收购最后一批生产的宝丽来胶卷的最后库存,这批胶卷是一年多以前生产的,现在已经过了保质期。东京的冬天几乎每天都是晴天,每天早晨我都有一个小时的时间是在色彩的海洋中度过的。牛顿为我们留下的认识世界的方法,是一种以冷静清醒的眼光将自然数据化的观察方法。而歌德拥有诗人的灵魂,将世界作为人内心的反映进行观察,这是以热情的眼睛与自然对峙的方法。

这两种方法我都不采用,而是用一种暧昧的眼光,就像照相机上某种附属装置的机能一样进行观察。如果我真的有来生,我不会成佛而是会落入轮回转世的漩涡之中,人,我当然是不想再做了,也不想做动物昆虫,而是希望以植物的形态转世,然后绽放出无名之花,谁也看不到这种花儿,谁都无法给它的颜色命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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