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寅此时的生活迷人之处不在于他要分心认同满汉文化，而是在于他如何成功融贯满汉文化。曹寅在二十出头所写的诗就可说明这一点。他对皇帝虽然忠心，第二句却是语意暧昧，可能暗指他十来岁（1673—1674）时爆发的三藩之乱，但是狩猎的欢乐情绪还是贯穿了全诗：少年十五十六时，弯弓盘马百事隳。不解将身事明主，惟爱射雉南山陲。山南麦熟不得实，青黄初接已生摘。山田久草无人耕，老鸡叫媒白昼行。陇头峨峨行且舞，陇下绛冠力如虎。不惜二雄为雌死，但言新试铜牙弩。43
曹寅并没有留下描述北行细节的诗，只有这首诗描绘狩猎之乐。曹寅并未因袭边塞诗的传统（他基本上似乎忽略了这些主题），而呈现北疆带给他的沉思与颤悚。这首《古北口中秋》可能写于长城上的某处关隘，曹寅显然很喜爱这片景致，但语气却不露情绪。只有一回他在秋天自南京前往京城，思绪转到皇帝曾经狩猎的北方：
行在天山外，西风玉帐寒。44
我们并不清楚曹寅是心怀愁绪，还是庆幸并未置身其中。
曹寅写了几卷诗，其中有数十首诗在往后的社交场合被传唱，他也致力于写词（纳兰性德是一代词家）。王昶在1803年刊行的清代词选中，就收录了一首曹寅的词。45能被收入，就表示曹寅的词受到肯定；至少他被注意到了，但是只收了一首，也说明了他还称不上是个大词家。这阙词调寄“洞仙歌”，题为“三屯道上题龙女庙”。46层峦传翠，盘曲遮行旅。野庙荒凉春不住；统平林，只有午尺游丝，萦晚絮，鸠妇阴阳呼雨。月明辞碧海，一堕红尘；销尽人间寒暑！别泪洒鲛珠。回首孤城，澹烟冷，照伤心处。都莫管兴亡事如何，但助我乘风一鞭东去。47
这首词译成英文之后显得很笨拙，也很难传达乾隆朝文人在审视同朝词人成就时所看到的韵味。不过，曹寅的一首少作就没那么隐晦；这首词是行过元宵喧嚣人群之后所写，成于1682年，从题词看来，曹寅有陈维崧作陪。而陈维崧是一代词人，善骈文，48当时五十六岁，曹寅二十三岁。两人都住在北京。野客真如鹜，九逵中，烟花刺蹙，嬉游谁阻。鸡壁毯场天下少，罗帕钿车无数。齐踏着，软红春土。背侧冠儿捱不转，闹蛾儿，要到街斜处。捶遍了，梁州鼓。
一丸才向城头吐，白琉璃，秋毫无缺，打头三五。市色灯光争快发（正映发）。平地鱼龙飞舞。早放尽，千门万户。蜡泪衣香消不得，倩玉梅手捻从头述。细画出，脂胭谱。49这对曹寅肯定是段好时光，他其他的诗词更进一步勾勒了生活样貌。某日退班，曹寅郁闷不乐，在城内信步闲晃，骤雨突来，街上一片冷清，没有朋友相伴。“一日休沐无所为，槽头马鸣草满墀。一日休沐无所向。”正在家中愁坐，突然叩门声响起；终于有朋友造访，可以喝酒了，又是一片美好。50他也会去拜访顾景星论书，当然也不会忘记带钱沽酒。51或是结伴走到京西的慈仁寺，以寺内的参天古松赋诗。清初文人凡是自命文才，都会来此一试身手。52
这般惬意的生活，甚至并未因父亲在1684年辞世而动摇。曹寅以令人赞叹的方式表达了孝心，巩固、确保他在当时汉族文人之间的名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