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本间满是在三年前某次去医院就诊,在候诊室发现自己视力可能有问题的,那是她第一次感觉到眼睛的异常。由于之前并不常到医院那种场所,所以她原本猜想是医院的日光灯平常就比较阴暗,或者是光度渐弱的灯管没有被替换的缘故;但看见坐在附近长椅上,带着孩子前来医院的女性正神色轻松地浏览一本杂志,她这才惊觉有问题的不是医院的灯管—而是自己的眼睛。

医生诊断的结果是她可能会在最近一段时间内逐渐失明,失明的肇因在于一次车祸:那时她正在过马路,却被一辆闯红灯的车子撞上了。当时除了头部遭到重击,身上没有任何外伤的痕迹,然而现在却即将面临失去光明的人生。

视力的丧失并不像关掉灯光一样,突然间就一片漆黑;而是在整整长达一个礼拜的时间,映在阿满眼中的所有光线慢慢地变得微弱。世界渐渐地暗淡下去,而她却表现得出乎意料的冷静。视力还没完全丧失的那一阵子,她觉得自己的四周好像总是被傍晚时的昏暗暮色笼罩着一般。

阿满家的后面就是车站,起居室的窗户刚好面对车站的月台,打开窗户就可以看到月台的正面。那是个阳光刺眼的夏天。有些人为了挡住阳光把手举起遮在眼睛上方,也有些女性直接打着阳伞。

阿满看得到的世界显得一片阴暗,每个人如同浸泡在漆黑污浊的水中,然而站在月台上的人们看起来却是觉得四周非常刺眼,发现这一点的阿满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感受:仿佛只有她一个人慢慢转移到和四周人事都隔绝的世界里。

至于父亲,阿满心中始终有一股歉意,打从她懂事时妈妈就不在了,一直以来都是他们父女俩相互扶持地生活,不过现在自己再也不能像之前那样照顾父亲了……也许在自己习惯这种黑暗之前,连说话的对象都会消失不见吧?这样下去的自己大概也会成为父亲的人生枷锁吧?被拉进黑暗世界的程度愈深,阿满愈觉得好像是自己抛下了父亲独自外出旅行似的,一个有别于之前,更寂寞、更安静的旅行。虽然说,阿满不知道这种情况是否正常,但即使是念大学她也没有离开过父亲,以致单独出外旅行这种感觉会让她产生抛下父亲的罪恶感。

过不了多少日子,阿满的视野便完全被黑暗笼罩,仿佛时钟的针在深夜的时间停顿住。然而并非全然看不见,太阳光或相机的闪光灯那种比较强烈的光线仍勉强可以穿越黑暗,刺激阿满的视神经;不过不是多么明亮的光线,只是小而微弱的红色光点。譬如,在天气晴朗的日子抬头望天空,便会看到比一般人眼中的蜡烛火焰还微弱的红色太阳浮在漆黑的世界当中—根据医生的说法,盲人中全盲的比例并不高,这倒是在阿满意料之外。

失去视力之后,阿满让父亲担心了好一阵子,可父亲自己却在去年六月因为脑中风而突然去世了。

学习点字的使用比阿满想象中的简单多了,她原本还不能理解一些点的集合体如何形成文字,但在了解法则之后,发觉点字比平假名或英文字母还单纯,这也让阿满大感惊讶。从医生宣判她将会失去视力到她完全看不到之前的这段时间,她一直和父亲一起看点字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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