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二十年前,中宗皇帝在位之时,龙安县有一县尉,世未传其姓字,只知道是绵竹县出身的一个寒门士人。他在稽核公廨财务的时候,发现银账两般不合,赶紧向县令请示。
县令名叫毛韬,先是支吾推托,继之以斥责诟詈,复继之以折辱诬陷。事后想来,才知道通衙上下,无论是县令以至于流外司事,都是亏空之主;所蠹蚀贪吞的,便是当地云门堰、茶川圳田的岁修事功。既侵吞了衙署钱粮,也苛索了百姓徭役。不料此事清者不能自清,反而被群污所窘,不过数旬,反而罗织了他稽核不实的罪状;下狱数月,忧愤成疾,一命呜呼了。
这件事的底细甚秘,外人向不得知。岂料天欲人窥,自有万千孔隙。原来毛韬以下,举县丞、主簿乃至县尉,这主谋贪赃的四个人,一向都没有子嗣,十八度春秋转瞬即过,诸人由于内升外调际遇不同,也各自星散。只是年齿徒增,膝下犹虚的命运相同,四个人似乎也只能徒呼负负;唯各自于中夜辗转,又觉得怅惘不甘。
他们之中谁也没有想到,风生水起,四时来去,十八年后,各逐迁转多方,却又不约而同地回到绵州。毛韬为李颙长史,官居正五品上,除了还干些中饱私囊的勾当,从来并没有什么治绩。
近年风闻:邻州巫峡口层峦之间有添子洞者,石乳滴水如泉,盛以瓜瓞之器,满饮则能成孕,有诚则灵。这才是诸方求子妇人不远数十百里,乘船而来的缘故。此外,又据说出了那洞,水即如常,没有添子的效益了。妇人们于是跋涉前来,列次第以取满一瓢,便于洞中饮了,之后才满怀欣然地回家。
公门主妇四人,遂以毛韬之妻为首,联袂到邻州福地求子。这事原本不宜大作旗鼓,可是又不能不略微张致,以便与常民区别。于是便向航商征来一艘数百石的大红船,结挂起借来的绅户灯彩,四个妇人却穿着庶民常服—如此一来,既逞了排场,又掩了身份—一路引着上江下江诸人侧目,竟不知船上是不是一群商贾之家召唤的老妓。
来到添子洞,长随人遮挡扈从于外,四个妇道正待以瓢取水,却见洞中高处石壁盘坐着一名女子,年约三十上下,一身劲装,头裹青绿绣花巾,宽檐风帽,一袭绛红衫,以锦带结束,远远地喊了声:“见过县君!”
毛韬乃是正五品命官,妻称“县君”,可见洞中女子是知情者。这让妇道们都大吃一惊,来者居高临下,胆敢这么干犯,若有什么歹意,一时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应付。
孰料那女子一眼认出了毛韬的妻室,当下嫣然而笑,直勾勾一双眼盯着她道:“求子延嗣,乃是家户大计,县君请便。”说完便仍如先前一般,盘膝坐定,瞑目不语。四个妇人可是颤手摇身、提心吊胆地接着泉水喝着,仍不免犯嘀咕:此女看来容色恭顺,言词达礼,却为什么仍旧带着一股清刚的厉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