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蜀道中,李白买舟东下,到渝州时在船上乍听得舟子估客之间的谣诼,说是“国母被废”。人人面容栖遑,神色哀伤,如丧考妣。他感觉那是一桩藐远却攸关每个人身家性命的大事,但是无从进一步想象其盘根错节的因果,只能就近从自己切身的经验中揣摩、比拟—不过,无论他怎么想,帝后之决裂,都有如赵蕤与月娘在一夕之间的分离。
月娘飘然离去的那天夜里,明月如盘,月中暗影也显得格外清楚。李白原本在廊下就月读书,偶然间断断续续听见赵蕤夫妇在室中相互温言道别,其中间杂以“王衡阳”、“十八年”、“恩怨皆了”的话,入耳只觉不可置信—端居常日,有什么呢喃不舍的离情别绪可道,又有什么必须慎重其事的恩怨可说呢?
然而片刻之后,月娘一身劲装,头裹青绿绣花巾,紧紧覆缚着一头长发,盘髻之上还压了顶宽檐风帽,上半身穿一袭绛红衫,以锦带结束,露出来的锦绣白衬衣看来还是新缝制的,下半身则是黑、金双色条纹裤裙,随身还有囊橐在肩,全然是一副远行胡女的打扮。李白从来没见过月娘如此修饰,一时间还误以为眼离错看,愣住了。良久之后,看月娘步履渐远,才放声一问:
“师娘要远行?”
月娘凝眸看了李白一眼,眼中有笑,似也带着过多晶莹的月光:“昔年汝曾说过‘并无大志取官’,还记得当时师娘如何答汝否?”
“记得的。”李白欠身不敢回望,低头道,“师娘训某:若无意取官,便结裹行李,辞山迳去,莫消复回。”
“只今汝若有取官之意,便仍好结裹行李,辞山迳去,莫消复回。”月娘笑着,直让月光淌下脸颊来,一面道,“天涯行脚,举目所在,明月随人,岂有什么远行?”
说完,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李白求助也似的看一眼赵蕤,但盼他能说些个原由。赵蕤只举举手,食中二指略向圆月一挥,道:“月中虾蟆食此金魄,有说十八年方才一度,确是难得一见啊!”
的确就像赵蕤所说的,不久之后,传说月中那三足蟾蜍变得更为清晰,其色由灰褐而绛紫,随即转成一片墨黑,偶来一片山云掠过之后,三足的蟾形貌也肿胀起来,逐渐消化原形,变成了一团乌影,却让原先的明月看来像是一轮乍金乍银的光圈,其明灼光灿,甚至远胜于先前的玉盘,也为月娘益发照亮了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