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学校上写作课的时候,老师总是教我们写作要有起、承、转、合。我写文章经常是想了个头,就一路顺着往下写,写到最后不知道该怎么收尾,只好写个圆满大结局,但总觉得没什么新意,经常为此而苦恼。二零零八年九月我正在写《重看东邪西毒》的时候,认识了散文大师董桥,我借此机会好好地向他讨教一番,他说得潇洒:“想在哪儿停,就在哪儿停。”有大师的一句话,我轻松多了。《重看东邪西毒》之后,每篇文章都得先过了金圣华那关才敢拿给董桥看。董桥很注重标点符号。我文章里的逗点、句点、惊叹号、问号……在他的调度和修改之下,就更加地鲜活了。
龙应台在辛苦耕耘她的大作《大江大海一九四九》的时候,还抽空在四季酒店的咖啡座给我私人上了一堂课。她很快地翻阅了几篇我的文章,然后简单地赠了我几句:“不要写‘我觉得’、不要教训人、不要太客气地写我很荣幸我很庆幸这一类的话。写文章有些‘我’字是不需要的。要像雕塑一样,把不必要的多余的字都删掉。”这些话我都铭记在心,谢谢应台。
林燕妮说得好:“文章是脑子在演戏。”我在想,戏是我的文章,摄影机是我的笔,导演是我的脑子。我的写作过程不过是换一种形式演戏罢了。现在人都喜欢用电脑写字,我喜欢一个字一个字地写在稿纸上,写不好就把稿纸搓成一团往地上丢,丢得满地一球一球的,感觉就像以前电影里的穷作家,很有戏。
有一次从外面吃了晚饭回到家,经过梳妆台,突然想到什么,怕一会儿忘记,马上伏在桌上写,不知不觉坐了几个小时,窗外传来鸟的叫声才知道天已亮了。看看镜中的自己,不觉失笑,原来我脸上的妆还没卸,耳朵上的钻石耳环正摇晃着,低头一看,一条蓝色丝质褶子裙,脚上竟然还穿着高筒靴。时钟指着六点半,正是女儿起身吃早点的时候,赶忙下楼陪女儿。两个女儿见了我,一点也不惊讶,只淡淡地说:“妈,你又在写文章啊?”
人说写作是一条寂寞的路,在这条路上我有杨凡,他在我还没正式开始写作之前送了我一大堆稿纸,先帮我铺好了写作之路。我有施南生,她为了鼓励我写作破费送了我一套名作家限量版的MONTBLANC笔,让我开开心心地走上写作之路。我有远在洛杉矶的唐书璇、旧金山的幸丹妮,她们在香港的午夜,那边的早晨时刻跟我隔空讨论文章。我有陶敏明、林美枝、黄秀如沿途的支持和鼓励,一点也不感寂寞。每当写出一篇感动自己又感动朋友的文章,那种快感是再怎么辛苦都值得的。
十七岁踏入影圈,至今的三十九个年头里,有无数人写过无数篇有关我的文章,有的有根据,有的却完全是虚构。这是唯一的一本林青霞写林青霞的书。这本书,我以最真诚的态度写出我最真的感受,希望和你分享。
在此我衷心地感激金圣华、董桥、马家辉,感谢琼瑶姊和蒋勋老师在百忙中抽空为我写序,感谢张叔平帮我设计这本精美的书,感谢所有鼓励我、支持我的朋友,没有你们就没有这本书。
林青霞
二零一一年五月二十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