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气弱,把椅子放下,和老人对坐着,温柔地说:“我不会逼你啦,你不肯就算啦。”和老人聊了一整下午,老人说他祖父、父亲,两代都是汉医,那时是师徒制。他从小聪明,同伴拿囝仔书借他翻,他快速翻过,马上可以背整本书,一字不漏,还可倒着背。祖父发现这孩子聪明,便不让他上公校,留在家里习医,丢两本医书给他,要他两个月弄熟,他一天就背起来了。祖父抽考他,比家中那些蹭了五六年的青年学徒还精熟。后来就真的传衣钵给这神童了。
“啊那你智商一定很高。”他对老人说。
老人茫然地回答,我哥哥是“中研院”院士,台湾蛇毒专家李镇源下来就是他了。我从小被说聪明,一世人除了这些药经医经,别的事都不知道。太平洋战争时,他在大鹏湾管全台湾水上飞机起飞准许的印章。战后他本来到高雄独立开业,也闯出名声,那时准备好好打天下,也买了山坡地置产。结果他妻子突然死了,两人都不到三十岁。于是收了店,回到东港,接父亲的药铺,在此替人看病近五十年。七十二岁那年,他觉得够了,他不想再用脑子了,这一生这样用脑替人断症开药,可以了。便关门不再看病了。
那张椅子,老人说,是我这样浑浑噩噩过了一世人,剩下唯一一件五十年前的东西。我每天看着它,可以一点一滴回想一些从前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