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夜(2)

“小爱死了。”他说。

“谁?”主持人犹豫着该选择怎样进退合宜哀矜勿喜的感性嗓腔,对应这些孤寂之夜打电话进来的城市边缘人、疯子或潜在自杀客。

“小爱。饭岛爱。她死了。你没看到新闻吗?”抽着鼻子的哭腔。“死在自己的屋里,好几天了,警方破门而入时,尸体有些部位已经腐烂了。”

“等等,你说的是那个AV女神饭岛爱?”

“不然还有谁?这个永恒的名字只属于她。据说可能是自杀,也有谣传是死于艾滋。她几年前退隐理由是为肾疾所苦,似乎有药瘾症。总之是一个人孤零零地死在自家公寓。也有说是被日本黑道控制勒索,受不了而崩溃了的……”

没有比这个不幸的消息更适合这冰冷的平安夜啊。

接下来call-in进来的电话塞爆了电台专线。四五十岁的欧吉桑全哽咽着悼亡他们像弃婴被抽水马桶冲掉的苍白青春欲念。有一位名嘴说:“我们这一整代男人的童贞全毁在她手上啊。”小爱,光华商场灯影暗昧、一种潮腥味的旧书堆中,被透明胶膜包起的异国少女胴体。沉重的拉长的书包和高中大盘帽。逃家的火车上。一个老爸在碧潭桥头卖甜不辣的哥们,大伙全鼓着裤裆窝在他爸卧室电视前,喉头发干看着那么甜美可爱的丁字裤小爱被一群胖大光头丑陋中年男人轮暴……有一天你也变成画面里那样垂腆着油腹的中年人了。那个年代的公车票亭,月台阿婆,晶亮透明七彩胶壳的千辉打火机,上头全黏着一张印刷极差、妖精般世界各国佳丽的裸照。十个千辉打火机总会遇上一个饭岛爱。失去童贞的同一时期你也学会了吸烟,不,吸烟时刻男性打烟、点火、骂粗口的安惬与温暖。

转动廉价的打火石,火光爆起,有一次帮一个正妹点烟,她捂着脸痛骂:操你妈的某某某!你把我的睫毛全烧焦了你知不知道。火光熄灭,巧笑倩兮的饭岛爱黏在没有酒精的空塑胶壳打火机扔进公共厕所的便纸篓。火光灭去。那个年代的女孩不知道她们集体的公敌便是像蛊虫窝藏在她们男人脑额叶里各种色情可能的那个灿烂笑着的小爱。

多像卖火柴的小女孩啊。平安夜的故事。火柴棒变成了千辉打火机。小女孩成了时光迢迢,我们各自艰难长大后便将之遗忘,那个死后鬼影幢幢八卦流言不断,什么来台湾算命早被预言难逃一死,什么头上出现“鬼剃头”的惊惶孤独,不再那么令人兴起欲念的时光纪念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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