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中,没人喜欢吉安娜。奥莉娅娜还记得祖母贾科莫粗鲁地把自己儿媳带来的花束扔到桌子上,嘟囔着:“什么花不花的!还不如给我儿子钉几个衬衣扣子!”某一天,吉安娜·曼奇尼在跟奥莉娅娜和祖父安东尼奥散步的时候,突然跨上老桥的栏杆,威胁道:“爸爸,你看着,我要跳下去!我要跳下去!”她的祖父用手中的木棍敲着路面的砌石,不耐烦地说道:“跳吧,跳吧。你要快点跳,我还要带着我孙女回家呢。”一九三三年,吉安娜·曼奇尼离开了布鲁诺,搬到了罗马,彻底从奥莉娅娜的童年中消失了。与吉安娜有关的东西只留下了一件:书写圆形元音字母的优雅至极的笔迹。奥莉娅娜在自己的笔记本上抄下了她的笔迹,努力学着去模仿。她的签名——在某一天会闻名世界并极具特色——就是如此诞生的。
对于她来说,关于童年的回忆,无非是有关贫穷的记忆。当时没有足够的食物,永远都是母亲假装自己不饿,把自己的那份食物分给女儿们吃。当奥莉娅娜被派去商店买东西的时候,店员将身体探出柜台,以便更好地看到来买东西的小女孩。而此时她总是感到羞耻,因为自己要买的东西实在是少得可怜:五十克奶酪,五十克果酱。“我们当时虽然很穷,但还是很有尊严。路上的人看到我们,根本看不出我们是穷人。我们穿得总是很好,很干净。我们有一个能干的妈妈,她会‘翻新旧衣服’,也就是把旧衣服的反面当作正面,重新做成一件新衣服。”爱德华多是一个出色的工匠,他对木材充满热情,家中摆满了他亲手制作的家具。但是他对于做生意没什么兴趣,家中也总是没有稳定的收入。“你们永远不要忘记,你们的父亲是一名艺术家。”托斯卡总是这样反复和女儿们说道。
从小时候开始,家中的一件家具就一直吸引着奥莉娅娜,这是一件从很久之前留传下来的神秘物品——一个古老的嫁妆箱,上面有精致的雕刻、狮爪支足和铁制手柄。在家中,所有的人都称它为伊德布兰达的嫁妆箱。这是一个祖先的名字,人们说因为她是异教徒,所以最后被烧死了。奥莉娅娜坐在那里,注视着它,一坐就是数小时,边看边幻想着。一个恰当的时机,她打开了这个箱子,满足了她多年来的好奇心。箱子里装着这个家族的各种老古董,既混乱又充满神秘感。一本识字课本和一个算盘,一张法国医生的配方,一架无尾的诗琴,一个陶土烟斗,一副夹鼻眼镜,一份加泰罗尼亚护照,一枚古钱币,一面缝制的三色旗,拿破仑时期一名因为寒冷而死在俄国的士兵写的最后一封信。每一件物品都能激起她无穷的问题。当祖父母谈起这些物品的时候,她终于能够从这些满载承诺但支离破碎的片段中抓住线索:即使在疯人院,蒙特塞拉特还是演奏着他的诗琴??卡特里娜使用巴比特医生的处方,拯救了所有的城郊居民??乔巴塔从战争中归来,脸庞已被炮弹毁容。
后来,在一九四四年某个夜晚的一次轰炸中,这个嫁妆箱和家中其他的一切都被炸毁。奥莉娅娜一生都为这个损失而惋惜流泪。当她成年后,她请求父亲重新给自己做一个一模一样的嫁妆箱,她将它带到了自己在美国的公寓。一些信件——由一名自愿参加第一次意大利独立战争的前辈在库尔塔托内和蒙塔纳拉写就——因为奥莉娅娜把它们抄在了自己的课本上,得以留存下来。从那时开始,奥莉娅娜明白了每件物品都能够讲述也都能够成为一个故事、一段历史——只要人们学会倾听。